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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危机全解 ...

  •   夜心苍白着一张脸,艰难地从怀中抽出一个小小的明黄色袋子,上面的“天”字印记已经让泥土污了不少。

      “这袋子瞧着不大对,别也像我们一般,着了旁人的道啊!”朝苏忧虑地立在她身后,语中焦急。

      夜心默然不语,从袋中掏出一个墨绿的小物件,放在琉璃地面之上。

      “咚!”那小东西一碰到地面便蹦了起来,被沉秋一把摁住,狐疑地捡起一看,大惊失色。

      众人方才看清,竟然是一只竹叶编成的蝈蝈。

      “这……这恐怕是哪个不入流的散仙赠出来的吧!”

      “这种小玩意儿,顶多值一枚铜叶子。这位夜心仙子即便加上它,也赢不了沉秋仙子啊。她究竟哪里来的信心?”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间大殿竟然沸沸腾腾,一片热闹。

      “司礼监!”金光巨影吐出三个字。

      侯立在侧的礼官,立即上来取过沉秋捏在手上的竹叶蝈蝈,仔细翻来覆去的瞧。

      他神色凛然,“陛下,司礼监将下界散仙赠与大赛的各类玩意儿,统一划在铜叶子级别。像绿竹仙翁的竹椅,南山老君的木雕,编织巧娘的草编蜻蜓等……”

      他说完,满面掩不住的慌张。

      “这只竹叶蝈蝈,并无特别,因此也是在铜叶子一列中。”礼官回完话,额头已经汗意满满。

      夜心摇摇头,“大人确定么?方才我吹奏碧澜之际,它在我怀中的袋内翻腾,动静不小。它……竟真的只是个铜叶子级别的么?”

      方才她觉察到怀中蝈蝈异样,才笃定这绝不是一只简单的下界散仙所做的玩意。至少值一枚银叶子吧……那也能填上与沉秋之间的差距了。

      沉秋轻蔑地笑了。

      “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不过是一只小玩儿意罢了。我师妹幼时编的竹叶蝈蝈,都比这只来得灵巧,还妄想以它逆转?”沉秋已经立起身来,脸上挂满了赢家的不屑。

      她从礼官手上一把夺了去,鼻中轻哼,抛给了身后的粉衣女仙,“师妹,你瞧瞧呢,这手艺比起彼时十三岁的你,又如何?”

      那粉衣女仙倒提着竹叶蝈蝈的一条腿,甩了甩,掩面笑道,“大师姐总是笑话我,我那时能懂个什么?不过这蝈蝈怎么瞧都比我那只还小,还简陋呢,编它的仙人怕是还不满十岁吧!”

      说罢,整个璇玑谷的弟子们刹那间笑得此起彼伏。

      婳锦夫人自持身份,这等小物件自然瞥都不瞥一眼,傲然立在大殿之上。

      竟,竟真的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竹叶蝈蝈么?

      夜心浑身瘫软,无力地坐在腿上。她今日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

      然而让她更为心寒的,自己竟然只输了沉秋不到一个银叶子!她非但没有救得了紫虚神尊,连同窗们的倾囊相助也辜负了个尽。

      还有……云阶上下,那群虎视眈眈,不容她挑战威严的神仙们,都在嘲讽着她。

      她的身影,在众神环绕中却如此单薄无力。

      “夜心,你已倾尽所有了么?”天幕虚影第一次俯下身来,仿佛就挨着夜心的头顶。

      她顿感无限委屈,无限遗憾,从心底如急流汹涌而出。那从天而来的虚影,带着不可侵犯的凛然天威,从头顶直视着他,仿佛能看穿她的脆弱与不堪。

      “是,陛下……”她不可自控地颤抖,强行冷静控制着抽动的嘴角,“夜心……认输。”

      虚影眯着眼,空洞地凝视她许久,蓦然起身,回复到穹顶之态,便只是低头饮茶。

      藕荷色的袍子飞扬,婳锦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直直立在大殿正中央。

      “若是被此丫头侥幸赢了,那我秋儿的脸面将来要置在何处?我璇玑谷与虚昆山的姻缘,岂不被她这一无名丫头给破坏殆尽?没有本事,还敢出来兴风作浪,挑衅我璇玑谷,是不把陛下放在眼内了!陛下,本座恳请念在璇玑谷数万年声誉一朝被毁的份上,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严惩不怠。”

      夜心还未反应过来,头中便“嗡”得一声,耳中只剩下咄咄逼人的四个字“严惩不怠”不断回响。

      “别!”同窗们都已围拢而来,俱在身边齐齐跪下,向着天幕虚影磕头。

      温廷急道,“求陛下网开一面,夜心只是个学子,不懂得天宫的规矩,冒犯了诸位尊神尊山门,还请各位念在她初次的份上,宽恕她这次吧。”

      珑栀、朝苏、梨莘等女仙吓得泪水满眶,“求陛下、求诸神宽恕!放过她这次吧。”

      在场诸仙瞧着这一幕幕动辄泪流满面的情形,一时间也纷纷怅然愁叹。

      二层云阶上,玄臻仰面朝穹顶金光虚影盯了半晌,那虚影似乎并不打算出面。

      玄臻嘴角边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漠然摆手制止了诸人的求情之声,“陛下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天规不可破!夜心,你说过如若输了便当场赴死,现下却找一堆朋友给你求情,就如此贪生怕死么?”

      他冷冷的笑意噙在嘴角,仿佛注视着一个天地间自生自灭的尘埃,即便这本是一条鲜活的灵物,在他们这等高位尊神眼中,却掀不起一丝恻隐与波澜。

      “不可!”柳蘸挡于夜心身前,“陛下请三思!天规条令多数成于数十万年前,早已迂腐不适如今,况且这位小仙子……只是为了紫虚仗义不平,她即便输了……也罪不至死!”

      “哗”虚影手中的茶水洒了一半!

      一道清光从四层云阶上的青甲神尊手中,快速挥来,柳蘸被这清光困得严严实实。

      “兄长!你为何要困住我!”

      那青甲战神满面愁容,无奈叹气转身向穹顶虚影半跪下去,“陛下息怒,臣弟顽劣,天规便是天规,我柳家一族世代守护天规条令,绝不敢违背,还请陛下念在柳家一族的昔日苦劳上,宽恕臣弟无知之言。臣会以家教严惩,绝不姑息。”

      穹顶金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的回应。

      玄臻瞥了眼青毫,“青兄向来守诺,毫不护短。呵呵,相信青兄定能秉公处置。”

      夜心感激地看向那被清光所困的阿柳,他竟真是青尊的弟弟,四尊中赫赫有名的柳氏一族的后人。夜心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她下定了决心,这个决心……其实并不难下,可一旦真的下了,她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咬着嘴角,抚了抚酸痛的腿,挣扎着要立起来。

      学子们俱跪着,惊诧地看着她撑着身子,艰难地站直。

      “诸位尊神,我夜心输便输了,并无怨言。当场赴死……也乃天理,请大家莫要伤怀。”她哽咽了,“各位同窗,莫要在此求情,将来咱们若有机缘,即便渺渺人间,定能再见。”

      夜心的泪水滑落唇畔,她闭上了眼睛。

      “驰风!你要去往何处?”玄臻眼尖,一下子便喝住了正在偷偷转身退出凌霄殿的驰风。

      “哼!想要向通天紫宫报信么?”玄臻声若洪钟,“你那师父昏沉不醒,五识混沌,恐怕连这紫尊之位都难以为继,你还是不要去打搅他的好!来人,将驰风拿下!”

      “你胡说!”驰风涨红了脸,被左右上涌上来的仙佐们用缚仙索捆得严严实实,“我师父神通广大,才不是你说得那般羸弱不堪,他老人家一定会养好伤,重回凌霄!”

      那帮仙佐们手脚倒是极快,片刻便将驰风浑身上下,捆得密不透风,还不忘连他背上的法器也断然抽走了。

      “我师父若是知道你们在此仗势欺人……定……”

      玄臻脸色大变,“将他嘴也封起来!”

      仙佐们又上前施了道“封口咒”,驰风便只能“呜呜呜……”,即便气得脸色愈发通红,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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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宝座上的青年帝王,放下茶杯,向着二层云阶一勾手,玄臻立即大喜,飞了上去。

      “陛下,有何吩咐?”他踏上金座前的水镜之地,面上的惊色一览无遗。

      “紫虚……”青年开了口。

      从前,只有紫尊才可登上金座之畔,偶尔立在水镜之地上,侧听天音。玄臻心中不快,天帝难道又想起了紫虚那厮么?

      “陛下,微臣玄臻。”玄臻忍着不快,耐着性子答。

      “紫虚……”青年不曾改口,“他会来么?”

      虚惊一场!

      玄臻脸色大松,“陛下,放心吧,他这些日子昏睡不醒……”他凑近附耳道,“济世仙翁说过,他修为耗损严重,若是不能撑过这段日子,恐怕……”

      青年目色一顿,终究没有说话。

      玄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难道方才说错了什么。

      半晌,青年帝王手指轻抬,“也罢,将凌霄大殿全然封闭,今日之事断然不可让他知晓。走漏风声之人,一律……”他的话戛然而止。

      玄臻当然明白,这段附耳对话,是陛下断了穹顶虚影之术,悄悄对他一人而言。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身怀重任。

      原来立在金座之侧,四条云阶均在脚下,大殿之上的诸神不过点点如星,当年紫虚也是立在这里,俯视苍生。

      原来这位子当真肆意潇洒,视野开阔更甚。

      玄臻当即降下二层云阶,吩咐众神念咒封闭凌霄大殿。连起身离席的太普真君也让他“礼数周到”地请了回来。

      “真君与那通天紫宫更无往来,不至于离席报信吧!”玄臻亲至,拱手笑面。

      太普真君微微一顿,“玄尊大人多虑,坐骑白鹤不知所踪,贫道知其顽劣难驯,忧其在御园中闯祸。”

      玄臻看破不说破,当下点头顺着太普真君道,“真君多虑了,御园中有诸多驯师,绝无可能教这顽劣孽畜闯下祸事来。真君安心在此饮茶便是。”

      太普真君望向那殿中央跪了一地的小仙人,叹息了声。

      凌霄大殿瞬间黯了不少,透着金字的咒语化作无形巨幅条带,在殿门、穹顶、窗棂前闪着令人窒息的流光,抬头望得久了,不自觉地顿感压抑。

      “既如此,你便自行了断吧!”婳锦夫人再次拂尘银丝轻画,在眼前现出一光阵来,光阵中俱是密密麻麻的利刃。

      夜心向着那光阵一步步行去。

      余光里,那朱裙身影在光阵一侧,笑得若明珠轻晃,冶丽非常。

      耳中,众同窗在轻声呼唤;驰风焦急地“呜呜呜”在和她说着什么……

      “别磨蹭!快些!”婳锦夫人厉声催促。

      夜心深吸一口气,抬腿迈入光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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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忽然起了惊天巨响!

      这巨响若雷声隆隆,若排山倒海,就在凌霄宝殿四周炸起,此起彼伏!

      “这……这是雷音?”

      “难道是某位仙人受雷刑,传来凌霄宝殿?”

      “不会,受雷刑的四季台离凌霄殿尚远,绝无可能!这声音倒像是在近处……”

      “轰隆!”巨响更甚!此刻若山洪倾泻,就在眼前,震得人灵台一颤。

      大殿上诸仙顿时面露慌张之色,彼此焦急地议论,紧张地瞧向此刻封闭的凌霄殿穹顶。

      玄臻大喊,“诸位别慌,雷神、赤松子何在?”

      走出一身披褐色羽衣的仙人,拱手回道,“臣和赤松子均在殿中,不曾外出。”他边说着,边向大殿角落一指,果然一赤袍之人攥着酒葫芦,醉意惺忪地抬眼应道,“欸!臣在!”

      诸仙连连摇头。

      还不曾反应过来,大殿上各处入口闪着金字流光的咒语彼时还在空中漂浮,轻咳间全化作碎金流泻下地!

      几乎同一时,听着耳边传来几声清亮的鹤啼——紧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重剑乘着呼啸的剑风破开殿门。

      只一瞬,夜心便觉得自己被拉入一个略略温暖的怀抱,眼前的利刃光阵被重剑顷刻斩杀,碎裂一地。

      她只在那玄袍怀抱中恍惚了片刻,那温柔的怀中似有淡雅的清香和丝丝血味,正欲凝神望个究竟之际,那男子已将她护送回羽林仙学众学子之中。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一身清雅地立于大殿之上,就在她身前数十步远。而被清光所困的阿柳与被缚仙索所捆的驰风,俱已在重剑协助下顷刻脱困。

      “啊!紫……紫虚神尊来了!”

      凌霄殿诸仙这才看清,来人正是紫虚!

      殿上一时骚动起来,有人抚掌叫好;有人竟激动地垂下了泪;甚至有人冲上前,隔着拦住他的仙佐兴奋大喊,“给紫尊请安,紫尊老人家安好!”

      凌霄殿大乱。

      二层云阶上的白袍挥了好一阵子的手,诸仙才勉强重归安静。

      “紫虚!你大好了!”沉秋脸上俱是惊喜,欲上前来,却被婳锦夫人冷脸拦下。

      真的是……紫虚神尊么?

      他就立在夜心面前不远之处,通身玄色长袍,长身如玉,迎风而立。

      虽只能瞧见他修长的背影,但见漆黑的长发倾泻而下,覆在他宽阔又单薄的背脊之上。腰际饰墨佩,发束墨玉冠。

      单这背影,已经如此出尘绝世。

      这背影——便是大名鼎鼎的紫虚神尊了么?传说中数十万岁,贵为紫尊的尊神么?就是那个九万年前仙魔大战中一战成名,使得魔界尽数退去的虚昆山一门之尊么?

      可是瞧他的背影与墨发,似乎更像一位贵气的青年,并未显出数十万岁的老态来;恍然一瞧,甚至还有一丝凄凉的傲然与孤清。

      夜心见过三次紫尊。

      第一次是在三十三重天夜晚,眼上覆着黛绫,并没瞧得清楚紫尊的模样;

      第二次便是在花画大赛幻境之中,自己被沉秋暗算,眼前模糊之际见得一袭紫袍破炎而来,也并未将他的模样瞧得真切;

      第三次更是惭愧,偷偷摸进紫虚神尊的睡榻,虽化作一床丝被与他……

      夜心脸上忽起了烫意。

      与他相隔不过呼吸之间,却因着礼数,绝不敢抬头看他半眼便溜了……

      他今日怎会突然来到大殿之中?他是来救她的么?

      夜心竟起了丝期待来,一来为了终于能见到救命恩人紫虚的真容;二来也感慨他不愧是天界紫尊,昨日还伤重昏睡,今日便已风采一如往昔。

      “紫虚,你是这样闯孤的朝堂的么!”金光虚影声音大喝,似是扬起了滔天怒气。

      “陛下的朝堂,何时起了如此大阵仗?连臣——也来不得么?”他声音虽不高扬,却从容不惊,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肃意。

      “大胆!”玄臻觑了一眼头顶金座上的青年,“紫虚兄怎可如此与陛下回话!陛下从无此意。”

      紫虚依然不动如山,甚至声音中还含了丝笑意,“哦?那大费周章、下令封禁凌霄殿的,便只有你了。”

      诸仙哄笑一声。

      玄臻眼睛瞪得溜圆,却不知如何接下去,当场愣在原地。

      天幕虚影饮了半盏茶,大殿空无人音,没有人敢在此刻继续讲话。

      天幕虚影平白起了丝突兀的喜意,热忱地吩咐左右,“紫虚神尊病中出门,怎能让他久立?快!在孤近前赐座。”

      虚影勾起指尖,更是不甚真切地向紫虚招手,“紫虚,你来。”

      “什么?”玄臻的眼睛圆得更甚,似要从他的眶中落下。“近前赐座”,那岂不是设在方才的水镜之地上,也是他立在天帝身旁的位置?

      他今日第一次飞上去,也只能立了片刻……而紫虚那厮,竟……竟要在御前设座?

      玄臻的鼻尖似起了青烟,脸色不大好看。

      夜心与梨莘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这天帝怎的又忽然起了笑脸?

      其实,紫虚神尊这声音听来细微,想来是伤情未愈的缘故,中气难免不足;但语气颇淡然,似乎并未将眼前的困局摆于眼内。

      可是若不是夜心自作主张,来替他撤销婚约,他便无需来此受天帝与玄臻等人的刁难。

      是以,夜心心中升起更大的愧疚来。

      紫虚欠了欠身,“谢陛下好意,微臣立在此处便好。”

      “紫虚!”朱裙仙子还是冲开阻拦,跃来紫虚一侧,抱着玄袍神尊的袖子,亲密动情道,“你当真好了许多!我便知道,这等小伤绝无可能伤你分毫。”

      她那眸中的水光,是女子难得一见的柔波,只望着心上人时才会流露出的模样,令在场不少仙人动容慨叹:当真登对,一对璧人云云。

      虽听说二人原本就有婚约,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令夜心心中莫名不快。

      若他二人情投意合,自己来这殿中求天帝收回成命,岂不是笑话?若是方才紫虚神尊慢了步许,自己已经殒命于婳锦夫人的利刃光阵之中——搭上了一条命,岂不是笑话中的大笑话?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眼不见为净。

      玄袍神尊只侧头望了朱裙美人儿一瞬,便克制地用袖子抚开她的手,“多谢关心。”继而让开了步许。

      徒留沉秋茫然立于原地,怔怔然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夜心忽然心中一松。

      “紫虚兄无故闯入朝堂,究竟所谓何……你不会是为了这丫头吧?”玄臻阴阳怪气。

      众仙顺着玄臻的话头,俱望向了他所指的那位丫头——与众学子站在一起的夜心。

      夜心紧张地望着那玄袍神尊的背影,他若是回头……自己是否要稍稍笑一下?或者点头致意?

      玄袍身影不曾起任何波澜,“正是。”

      “这位小仙子的最后一样宝物,究竟奇在何处,稍后便有分晓。”说罢,他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抬,夜心面前一堆宝物小山中飞出了一把墨笛。

      笛子在他修长的手指中熟练地轻旋了两圈,便送入唇边。

      一曲悠扬的笛音立即在殿中萦绕升旋。

      这笛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夜心立即反应过来,是自己方才吹得一曲《长山覆雪调》?

      这曲子是师父南疆海筠峥上君所授,她也曾在东海奇瑶园的湖心亭中,弹给阿檀听过。可……神尊怎会吹奏此曲,而且丝毫不错?有几个音十分刁钻难吹,他竟更是流畅?

      难道师父也曾教过他这首曲子么?

      但吹了半阙之后,笛音忽然一转,曲风大变!新阙似在冬日覆雪山头忽扬狂风,很快乌云浓滚而来,积雪愈发深重……

      这……这部分新曲闻所未闻,是师父不曾教她么,还是神尊即兴吹奏?

      忽听得一声娇俏的声音惊慌大喊,“跑了!这玩意儿跑了!”

      粉衣女仙本来倒提着竹蝈蝈,摆弄着玩。见紫虚来了,心虚地将竹蝈蝈塞回袖中。不曾想到,紫虚的笛音一起,它便在袖中似有了动静,然笛音一转之际,它便霎时飞快地从袖中窜出。

      诸仙俱惊奇地以目色去寻。

      紫虚似是全然料到了这一切,手中的笛音非但未停,更是加快了节奏。

      那一重重绵延的山上覆着深重的积雪,天际乌云翻滚围来,似在夜心眼前下起了鹅毛大雪。

      忽然,眼前的蝈蝈竟停了停,化作一美貌青衣少年,三头六臂,执着六样法器翩翩起舞。

      他似在雪中与雪嬉闹,虽手执杀器,但却用杀器来接雪花,团雪球,令在场诸仙都起了丝难得的童心。

      杀器与童心,一个流淌着杀戮罪孽,一个却是彻底的纯净无暇。

      这其中倒是一层深意。

      一曲已终,那少年回到竹蝈蝈的模样,正欲蹦走,被太普真君拂尘一扫,擒了个正着。

      他捧在手心看了看,拉开它的隐翅一瞧,无奈笑道,“陛下,请细看。”

      便有文官从真君手中将其取走呈于天帝面前。

      “有字?”天帝的声音中俱是疑惑。

      “止令”他翻开另一翅,“戈华……这是何意?”

      “陛下,令与华,指的是家师的道号。”太普真君抚须一笑,“而止与戈……”

      金光虚影似倒抽了一口凉气,“是个武字……孤明白翎华天尊的用心。”

      众仙一片哗然。

      “这小竹玩意儿,竟是东天上华境……那位尊贵的翎华天尊所做么?”

      “止戈为武……这用意再明白不过了!除了天尊,恐怕随手能做出这种小玩意儿的,绝无第二。”

      众羽林仙学学子们,听闻此物件竟是天尊之作后,都兴奋得鼓起掌来!引得诸仙纷纷注目。

      梨莘的嘴更是毫不留情,“沉秋!快问问你家小师妹,她十三岁做的竹玩意儿,也能有如此高明的术法么?”

      “哎呀,不提术法,单这立意高深,岂是寻常仙人所能比的?”

      “哎——璇玑谷小师妹,你去问问天尊老人家,当年做这竹叶宝物时,可有——十岁?”

      “你们璇玑谷不妨也做做看嘛?说不定能比翎华天尊更厉害呢!毕竟人家小师妹十三岁便能做得比这灵巧、有趣的多了!”

      一阵哄笑。

      婳锦夫人脸色难看,而沉秋面色怔然,一片全白。

      夜心轻轻使了个眼色,梨莘等人才停止了大笑。

      “既然太普真君亲证,此宝物乃翎华天尊所作,定值至少是一枚金叶子吧。司礼监大人,小仙说的对么?”

      “这……”那司礼监早就双股战战,说不出话来。

      “夜心,你赢了。”天幕虚影淡淡道,“孤会应你所求,撤销原先的赐婚。只是,紫虚、沉秋俱在当场,孤还得问询一番。”

      虚影侧了侧身,“紫虚,这位夜心小仙子的确宝物价值赢过沉秋,当获得孤贴身玉佩,得孤一诺。可她为你打抱不平,想用孤之一诺,换你自由。孤裁定之前,要问问你的意思,你究竟是否愿意与沉秋成婚?”

      身前的玄袍神尊,语中俱是坚定,“沉秋仙子冰清高洁,嫁给臣实是委屈了。且臣早就言明——四海之内无牵无挂,是以并不愿成亲。”

      “哦?你无牵无挂,不愿成婚?”虚影长吁一口气,“孤还以为你倾心沉秋上仙数万年,想着要成人之美。原来你这近十万年来,还是这般古井无波,不为所动?那你为何要在花画大赛中,私自多加一把碧澜?这么巧,最后你救出的两位女仙,一个是夺得你苍穹刃的沉秋,一个便是你身旁取得碧澜神笛的夜心。你,可认识夜心?”

      夜心的心痛似乎加剧了,心跳得愈发快,这下连累了紫虚神尊,因不遵守大赛规则,私自多放碧澜而被问责。

      “我与夜心仙子,并不相识。放入碧澜,只是想为这场赛事多添个彩头,仅此而已。”

      他如云流水一般,对答如流。

      “添彩头?”天幕虚影嗤笑一声,“你与这位夜心仙子当真不识么?为何偏偏是她,夺得碧澜?你知道孤之本意!”虚影厉声质问。

      “臣,不知。”紫虚神尊丝毫不让。

      紫虚神尊竟这般有义气!为夜心挡下了其中的曲折?

      “好哇!孤兑现诺言,依着夜心仙子所求,撤销你与沉秋的婚事!”虚影终于回归到正题之上。

      “但——孤现下另赐一桩新婚。你身后的夜心仙子,亦是品貌出众,胆色无双。且她夺得你虚昆山的碧澜,你又于花画大赛之中救过她,可见她——与你的缘分着实不浅。她今日又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来此替你争辩。如此妾意情深,你这郎君可愿意?”

      他负手挺立,独自对着金座上眯着眼睛的帝王、暗暗讥嘲的玄臻。加之,四周身处高位的诸位仙界耆老,此刻也扬起袖子,伸出手来指指点点……

      他毫无俱意的模样,凛然高华。

      然而他负于身后的单手,修长的手指最终握成了一个拳。

      什么?天帝乱点鸳鸯谱?夜心顿生惶恐,她这等小身份,竟然被天帝当作棋子来掣肘紫虚神尊?

      而且于紫虚神尊而言,不愿意的婚姻走了一桩,又来一桩,岂不是对他的冒犯和折辱?

      这不是夜心的初衷啊……事情怎会越变越复杂?超出夜心的控制了。

      “不行!陛下!不行!不可以!”沉秋在一旁歇斯底里。

      “紫虚神尊,今日之事是小仙孟浪,无心拖神尊下水。”

      夜心按下狂跳的心,向着那玄衣背影,轻声决然说道,“神尊无需顾念小仙脸面,尽管照心意说就是。”

      “臣……”紫虚神尊似乎有些犹豫。

      太普真君在侧,“神尊三思。”

      紫虚神尊望着身侧的太普真君,最终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微红上挑的凤目,似隔着千重山阙,深深地瞧着夜心。

      这双眸子,太熟悉了!

      眸中还是那样矛盾:清澈又深邃,干净又老成。望着她时,一副愁绪隐在长睫之下,眸光闪动之际,夜心顿时觉得,当初在南疆海海滩之上,捧着脸看了两万年的夜空星河,瞬间崩塌!

      他,竟与阿檀一模一样。

      不,他就是阿檀。

      一样的颀长身影,一样的玄色衣袍,一样的稳重淡然的声音,一样的浑身伤痛,一样的凤目微红,一样的拼命……

      不一样的,是他不再是夜心认识的朋友阿檀;不再是那个可以顽笑打闹,可以圈着他脖子肆意撒娇的阿檀;也不再会住到她隔壁,无赖地拉着她陪他看书,用幻影法术戏弄她的阿檀……他,是天帝一人之下,万神敬仰的紫虚神尊。

      冷漠,无情,传言道貌岸然的紫虚神尊!也是师父筠峥最憎恨的巍巍虚昆山之首。

      紫虚与她之间划下的,又岂止星河那样深!

      夜心嘴角沁出血来,捧着心口的剧痛,一下子瘫软在地。

      “紫虚为何犹豫?”天帝颇有些戏谑。

      夜心纷乱如麻,就听得周围的仙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声议论起来。

      “紫虚神尊,不会真的与这美人儿有什么吧?”

      “哎,造化弄人……”

      “这女子底细,可查清楚了?”

      “……”

      紫虚收了眸光,眼尾重归黯淡冷漠,“臣——也不愿意。”

      “臣方才讲过,四海之内无牵无挂,不论何女子,容貌如何,身份如何,臣皆不会动心。况且听说,这位小仙子在仙学之中;将来结业后也定会成为天宫神佐,成为陛下麾下能臣,嫁给臣也着实可惜。谢过陛下美意,请一并收回成命。”

      “夜心!”梨莘惊呼!

      夜心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心口痛得仿如被他剜去一半!

      连带着她的魂,她的笑容,她的回忆,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个深深的伤口,不断地、无情地淌出血来。

      “你竟不愿意?”天幕虚影似乎有些意外。

      夜心勉力抬起头,那玄袍的神尊已经转过身来,凤目中流动着克制的忧虑,抬眸看向她。

      若是以往,他定然快步走来身侧,皱眉将她抱在怀中,贴在他胸膛之上,轻柔怪她,“还好么?心儿。”

      可是如今,他……他手中攥着笛子,青筋毕现,脚下却未移动分毫。

      夜心明白,他不能过来,他也不会过来。

      夜心强撑着直起身子,行了一礼,“陛下,请遵守诺言,答应小仙的请求,君——无——戏——言!”夜心咬着牙一拜。

      “罢了!紫虚与沉秋的赐婚今日起作罢!孤旨意即刻收回,带她下去吧!”虚影终于……终于,收回了成命。

      夜心,顿感浑身轻松。

      余光里,玄袍的身影一直望着她,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待珑栀梨莘她们上来左右架着她时,她终于支撑不住,栽在了众人的臂弯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危机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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