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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回南疆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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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也是听梨莘说,她刚从凌霄殿回来的那段日子十分昏沉,她们都猜测她伤到了心的最深处。
而之所以用“猜测”二字,却是因为夜心一直一声不吭,默然无言。
这一个月来,阿檀,不,紫虚神尊再也不曾出现在夜心面前。
温廷每天都来瞧她,给她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说是淘换来的有趣物件——有三十三重天夜市上的古怪玩意儿,也有人间的稀奇有趣的宝物。
她都将自己闷在院内,提不起兴味。
温廷、梨莘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担忧。
这一日仙学无课,梨莘与珑栀带着夜心出仙学云门,在附近云路上散心。行到南天门外,老远便瞧见一棵古木棉盛着招摇夺目的红,拥拥簇簇,开了满树。
见夜心直勾勾地望着这棵古木棉出神,梨莘便与珑栀带着她走到树下。
“瞧,木棉花开得这般繁盛,教人心情也好呢!”
梨莘语带欣喜,指着那倾盖而下的花盏道,“你瞧那朵最是耀眼……夜心,你若想要,我去给你摘来。我这‘飞天拈花术’已经出神入化……”
梨莘有一搭没一搭地寻着话与她说,她却望着那满树繁花出神。
夜心眼角浅浅泛红,清丽的眸子仿若深秋清晨的雾岚。
她重重叹息一声。
他曾一身白袍,负手立于这棵树下。
彼时,木棉盖华繁盛,绯色如霞。
这位俊朗无匹的“仙君”,潋滟的凤目微微一弯,于花下冲她抿唇一笑,“我叫檀林。”
心口隐隐生痛……沉秋那一刀已然结痂,却无碍于这心口总是换着法子痛。
梨莘与珑栀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小仙子们,劳驾让让——”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梨莘才发觉她们立在云道上,倒是将旁人去往南天门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来人装扮华丽,刚刚从云海中升上来,手上均捧着系着红绸的精致礼盒。
梨莘赶紧拉着余下二人让开道。
那仙人点头致意后便入了南天门,旋即有更多的仙人从那云海中浮来,俱向南天门行去。
无一例外,手中均带着大小礼盒,用红绸覆着,可见其隆重。
梨莘踮起脚远远向门内瞧去,隐隐可见远处的昊天道上已经挂上了五彩宫灯,各仙殿四周更是挂满了彩带,檐角还加了明珠,似是热闹非凡。
珑栀疑惑地虚指了指,“好生奇怪,天宫中近来是有甚么大喜事了么?”
梨莘有心逗趣,挤眉弄眼道,“不会是那天帝佬儿又要娶天妃了吧!”
说罢,栀、梨二人双双捧腹大笑,却被南天门外的两位守将肃然一瞪,立即噤了声。
梨莘暗暗低头,向着其余二人使眼色道,“那二人凶神恶煞,看起来便满身小心眼,不会要治小梨花口无遮拦之罪吧,我这颗梨花脑袋还是顶顶重要的,才不能折在这里……咱们快逃。”
梨、珑二人往回走了数步,才发现夜心还失魂落魄地立在南天门外,仿若一具空壳。
“你在瞧什么呢?”梨莘也往里探了探,半晌叹了口气,“他似是不在……”
珑栀立即将头伸来,脸上扬着八卦气息浓厚的笑意,“谁?”
梨莘刚想捂嘴,却见一朱一粉身影从南天门内走出,见着她们时特地停下,怒目相视。
“大师姐,有些人也不过如此嘛,以往嚣张跋扈还以为多威风呢,有人撑腰呢!没想到也是个自作多情的,也不买块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资质、是何门第,也敢与我们璇玑谷争!”
梨莘、珑栀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早已腾起怒意,只是碍于在南天门口,不便发怒。
沉秋目色寒凉地滑过夜心,似乎觉得当下夜心这副黯然伤情的样子相当解气。她脸上浮起明显的不屑,“和她费什么唇舌?她如今连天宫也进不了。赶紧动身,我们回璇玑谷一趟,准备贺礼去。”
粉衣女仙点头应是,经过三人之际,沉秋凑近夜心面前,冷冷嗤笑,“你就算在此干望千年,他也不会多望你一眼。你就是个不入流的野丫头,偏要作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回头我送你块镜子,照清自己的卑微贱躯,可好?”
粉衣女仙也掩面笑着嗤了一声,“呸,仙界笑柄!”
梨莘将一言不发的夜心拉入身后,怒视着二人,“嘴中如此恶毒,不怕折福生疮么?”
说罢,不由分说,将珑栀与夜心一同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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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心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第几天后,才稍微回了神。
可即便回了神,她的心还是日日都痛。
课业进展缓慢,好几次在法术课上差点伤了自己。拂雪先生气得连连摇头,甫璋监院只好下令让她回小院中再歇个十日。
每日,她无事可做,捧起书时,便似眼睛入了定,每个字渐渐地在她眼前游离,拆解,最后竟一个字也不识了。
放下书时,便控制不住地发呆,又一次陷入过往每段回忆中。
坐在院中抬头望,天还是那样的天,小院还是一模一样的小院。
墙角那处,堆了许多箱宝物,梨莘说是司礼监奉天帝之命送来的额外奖励,贺她夺得花画大赛榜首。
也有仙学同窗们送来的信,一封封摞得很高,都热情洋溢地赞叹她的机智勇毅,小小学子竟能舌战凌霄,救下紫虚神尊,是当之无愧的仙学英雄。
可信与物件,她都未敢真正整理过,她甚至不敢向那堆宝物正眼瞧过去。
这日,梨莘突然欣喜地推了院门,老远欢欢喜喜地奔来。梨莘抱着她的手臂,眨着一双梨花眸子,“温廷与我帮你请到三日假期!我带你回南疆海散散心,可好?”
南疆海?这三个字似乎被她遗忘了许久。
夜心蓦然抬起头,瞧着梨莘满溢着欢喜的双眸。这帮朋友,没有放弃她,还在竭力关心她,尽力替她排解。
也许,远离了仙学,远离了天宫,去一个从无他痕迹的地方——也不错。
“好!”夜心尽力扬起一个轻松的笑来,“甫璋监院向来严格,难为你们竟能为我请到假。”
梨莘闻言,一双梨花浅眸眼圈瞬间通红,晶莹闪闪地将她望着,“起初温廷与我都想好了,若是甫璋监院不答应,咱俩就揪他胡子去,定要逼他答应!索性,监院这回爽快的很。”
爽快的很?以夜心对甫璋监院的了解,他断不可能如此轻松大方地批下三日假期来。
好生奇怪……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状态,已经差到让甫璋监院都担忧了么?
梨莘环住夜心,她本也瘦小,却尽力将夜心单薄的身子紧紧箍住,她哽咽着伏在夜心肩头,“你若是不高兴,便哭出来,这样一言不发……我好生害怕。”
夜心闭上眼睛,好生干涩。她使劲眨了眨眼,却也是半分泪滴都无,“梨莘,我不想哭,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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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海万年不变。
可不知为何,夜心降下云头之际,又一次立在海边时,眼前波澜壮阔的海面,徐徐欺来的浪涛声,倒让她心中陡生了丝这几十日来难得的平静。
近乡情怯。
她不敢回海底小院。
要是葵姬师姐瞧见她现在这副鬼样子,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以她那暴烈性子,提起金鞭杀上九天,去找紫虚神尊算上一笔新账——也不是没可能。
“去你箕尾山的梨花洞中,打发这三日时光,如何?”
小梨花自告奋勇替她背了好多行礼,又带了不少吃食,正一屁股坐在沙中擦汗。一听夜心提议回她梨花洞,陡然立起身来,喜上眉梢,“那可太好了!”
梨花洞是梨莘的居所。整个箕尾山,仙木颇多,但修成仙道的并不多,是以梨莘在箕尾山还算一山小霸王。
不一刻,两人便已行到洞口。
长久无人居住,处处都是一层厚尘。夜心想寻个称手的物件,想替她打扫一番。
她却连忙将夜心推出洞外,“若是你这纤纤十指,沾了我这梨树洞的灰,回去后,温廷非得把我烦死。你可别动,我自己来。”
“尽说笑。”夜心浅浅一笑。
梨莘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瞬间便尘土飞扬,呛得夜心捂起口鼻眼睛。
周围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丁玲桄榔好像有什么东西飞来飞去,却无甚章法,撞击在一起。
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夜心一抬眼,光洁一新!
“你这偷懒儿大法挺好,是何法术来?”夜心颇为神奇,搓了搓旁边的桌椅——竟真的一尘不染。
梨莘的鼻孔骄傲地要朝向天去,“如何?拂雪先生新教的整理术。好多同窗不愿意学,我当时就觉得一定能用的上,果然,你瞧这梨树洞不是被归置得明明白白么?”
“拂雪先生最是欣赏你这样的学子,学以致用。”
两人在梨花洞,这一你言我一语地说了许多废话,倒是轻松玩笑了大半日。夜心的心情也莫名舒展了许多,仿佛回到了幼时常来箕尾山与梨莘打打闹闹的时日。
梨莘更是去附近仙乡集市上买了许多牛肉,美酒,蔬菜,瓜果。夜心直皱眉头,别说三日了,吃个十日也吃不完。
彼时,海上生明月。
二人靠在洞口的榻上,吹着若有若无的海风。
梨莘啃着一个稍显油腻的酱肘子,不忘塞一个给夜心,“怎么会吃不完?你敞开吃,尽情吃,回去后要是能稍稍圆润些,温廷才不至于怪我亏待了你。”
“瞧你,温廷这次没出来,但又被你嚷嚷得好似无处不在。他被你念叨得这般勤,定在打喷嚏。”
两个人笑在一处,倚着洞口,喝酒吃肉,借着南疆海夜幕上的星月之辉,欣赏月色下静谧绝美的海面。
暗波揉碎了月光,卷进了每一个缱绻温柔的浪花里。
夜心仰视着九天上的星月,听着耳中不断传来的浪花拍案之声,她心情舒畅了许多,举起酒杯连饮了数口。
“你不许……不许饮酒哦,”梨莘自己已经饮得满脸通红,数杯下去,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还来顾着阻拦她,“不利于康复……”
夜心今日舌头也有些打结,“我柴……柴喝第二杯,好像是……第三杯……我无妨……呸!我没……事儿……”
之前在仙学中,几乎每一夜,夜心都会在深夜从梦中惊醒。她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顶,再也聚不起睡意,只要眼睛一睁开,便会不争气地想到阿檀。
他为何要骗她?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告诉她?既然不会娶她,为何又舍了命三番五次来救她?又为何待她这般好?
越想越激动,揪紧了被子,浑身颤抖。
今夜不同。
今夜有肉有酒,有好友还有月,有家乡……只是没有他。
“我明日……明日带你去镇子上玩,去吃鱼……这么大……”梨莘的又抓起一个酱肘子,叼在嘴边,却兀自闭着眼,已经困得不行,酱肘子咬了一口,滑落在肚子处停住,将衣裙弄得一片油污。
夜心艰难睁开眼,笑着指她肚子,“哈哈哈哈,滚圆……滚圆,我来断断看,里边儿的酱肘子……几个月了?”说罢,便撑着身子凑近。
“臭夜某人……笑话我……”梨莘迷糊地抓起滚在肚子上的酱肘子,往夜心身上抛来。一个没接住,酱肘子从夜心襟口处,经胸前滚落到裙摆。
她的整条白裙已经变为油腻腻的颜色。
夜心抓起酱肘子,可惜地用裙子擦了擦,“还好……没有掉在旁处,可吃……”
说罢,也一大口啃了下去,满足地入了梦乡。
夜深了。
一修长身影负手现身在洞口,夜、梨二人这仰面朝天的酣睡模样,竟让来人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啪!”那酱肘子终于一松,从夜心口中掉落,恰落在来人宽大的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