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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七色荼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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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观的三个道士围成品字形,坐在偏殿的一张铁梨木大方棋桌边。
无邪两手托腮;无边单手支颐;无嗔正大嚼着手里的五香糕,渣子掉了一地。但是三个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桌子中间的一个小小的玉盒,谁都没说话。
半晌,无嗔终于把他的糕扫荡一空,打了个饱嗝。
“大师兄,二师兄。”
“嗯?”
“你们看出些头绪没有?”
无邪无边一起摇了摇头。无嗔丧气道:“依我说,那什么棒头师伯根本就是糊弄你们。胭脂膏子就是胭脂膏子,不管你把它搽在脸上脚上或者吃下去,它都是胭脂膏子。怎么会是什么稀世珍宝?”
“老棒头不会骗人。”无邪立即道,斩钉截铁:“他虽然暴躁得紧,却从不掉谎。”
“从不掉谎是个大好处。起码不会说出什么‘山上埋着个能听见人祈愿的宝贝’之类的话。”无边咯吱咯吱地磨着牙说。无邪听了便开始哈哈假笑,虽然是笑,却比哭还难听。无嗔咳嗽一声,连忙扯开话题:“嗯,对了大师兄,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可以睡觉睡一夏天呐。”
“老棒头跟别人不一样,他体质偏寒,天生畏热,每到夏天就苦闷难捱。后来他想了个法子,每年春末回到观里来,在附近山上挖个大洞用龟息功睡觉,这一睡便是一个夏天。到了白露这一日,暑气消退,再由我把他从洞里挖出来。”无邪说得口沫横飞。无嗔在一边很配合地连连点头:“……挖出来,然后?”
“然后我就跟他要件东西作报酬呗。老棒头最爱收集宝贝,他的好东西一大堆,不趁此机会使劲敲他一把怎么行?一般我把他挖出来之后,他都会让我挑件宝贝拿走,”无邪斜眼瞟着无边,“所以我说‘山里埋着宝贝’,却也算不得骗人。只是这老头吝啬无比,每次送我东西都心痛得要命。只有这次跟师弟看对眼了,主动送他件稀——世珍宝,还是盒胭脂膏子。哈哈,哈哈。”
无边没说话,但磨牙声更加响了。无嗔慌忙拿起桌上玉盒,狠劲摇了摇:“呃,这个,棒头师伯没说它为什么是稀世珍宝吗?”
“那老家伙把东西塞给师弟就跑了,他是个急性子,我也没拦住。”
无嗔把玉盒里的东西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之后,也开始发怔。无论怎么看,那香气,颜色和质地,都是胭脂无疑。绕来绕去,又绕回了最初的结论,三个人又沉默起来,相互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无嗔忽然试探道:“不如咱们问问四师弟?或许他认得。”
无邪转转眼珠:“可是他这个时间不是都在睡觉?”
“来看看‘稀世珍宝’,不是比睡他的觉重要得多?”无嗔叫了起来。无邪顺势笑道:“好,那你就去叫他。”
无嗔却不说话了,也没动弹。无邪笑眯眯地看着他,刚要说话,忽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来的正是无色。
三个道士天天看他的绝色容颜,也都有了某种抗力,只愣怔了一瞬便回复如常。却见无色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桌边,扫了他们一眼,“我早就醒了,刚才一直在门外听着,看看你们谁能想起来问问我。”
三人愕然,相互看看,过了一会,无邪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四师弟,你是说……”
“对,我认得这东西。”无色伸手拿过桌上的玉盒,挑了一点“胭脂”在手里,微微蹙眉:“其实你们一进观门,我就嗅到了这东西的气味。它不是什么胭脂,而是——”他把三个道士一一看过去,一字一字道:“七,色,荼,蘼,花粉。”
听了这个名字,无邪和无嗔脸上都显出茫然之色来,无边却一下瞪大了眼睛:“咦,难道这个就是七色荼——”
无色打断他,自顾自解释道:“说它是稀世珍宝,并不为过。因为七色荼蘼是极净之花,世间少有,而且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又名阿耨多罗三邈三菩提佛光彼岸花。”
“……四师弟,别忘了你可是道士,不是秃驴。”
无色狠瞪了无邪一眼,却对身边的无嗔道:“三师兄,手伸出来。”
无嗔迟疑了一下,有点害怕,但看了看无色,还是决定继续保持勇敢热情的师兄形象。于是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伸了出去。而下一个瞬间,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陡然响起,震得偏殿承尘上的灰都簌簌落了下来。
“啊——呜呜!四师弟!你,你,你想干嘛?”
无色慢条斯理地把寒灿灿的短刀收回袖里,看看呆若木鸡的无邪和无边,又看看抱着一只手乱跳的无嗔。无嗔的手心里多了一条三寸长半寸深的口子,血正殷殷往外渗。
“试试这个。”
那盒“胭脂”正送到眼前来,无嗔不暇细想,挑了一块抹在手上。原本鲜红的胭脂膏子沾了血色,却更加莹润夺目,无嗔只觉得手心一阵奇异的清凉,原先的疼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听见无邪和无边一齐“啊”了一声,声音中透着十分诧异,无嗔忙低头一看,只见掌心皮肉已经完好如初,连一条伤疤也没有留下。
“生肌续骨,沾者寻愈。”无色放下了玉盒:“这就是七色荼蘼花粉之功。”
三个道士还在目眩神迷,一时都没说话。过了一会,无邪才喃喃道:“……师弟啊,我现在觉得老棒头那张胖脸还真是可爱。你说呢?”
无边连连点头。无嗔却看着无色,双手交握:“四师弟,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天生就知道。”无色板着脸道,忽地想起什么,扫了一眼众人:“对了,还有一件事。这花粉虽然宝贵,但是会散发异香,有心者一嗅便知,只怕容易引起他人觊觎。”
无邪和无嗔都是一怔,却见无边迟疑道:“四师弟说得对。只怕……”
“怎么?”
“我有件事要说。”无边向无邪道:“大师兄,方才咱们去山下镇子上买五香糕的时候,你还记得我在点心坊门口,被一个乞丐绊了一下吗?”
无邪点头:“记得。那又怎么啦?”无边皱眉道:“当时我给了他几个铜板,但是他没要,而且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把你的七色荼蘼花给我,好不好?’”
三个道士都吃了一惊。无邪忙问:“然后呢?”
“当时我可不知道这盒胭脂就是七色荼蘼花粉,就问他什么是七色荼蘼花。他只是冷笑了两声,说:‘好吧,既然这样,我自当来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那时也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是个疯子。”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无色忽地也冷笑道:“宝贝刚到手,麻烦跟着来。人的贪欲还真是没个餍足。”说着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去了。”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蹬蹬蹬走掉了。
无邪愣了愣,随即摇摇脑袋,转过去问无边:“你说的那乞丐长什么样子?”
“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灰黑脸,细眼睛,衣服破破烂烂的。”
无邪还没说话,无嗔忽然奇道:“咦,二师兄,你衣服后襟子上是什么?”说着伸手自无边道袍后摆摘下一张黄纸来,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黑色文字,如蛇爬一般。没等无嗔拿到眼前细看,黄纸忽然在他手上燃烧起来,转眼功夫就化作一小撮灰烬。
“觅踪符。”
无邪捻起那撮灰细细看了,一弹手指,笑道。无边一怔,却看见大师兄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阵兴奋。
“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说得不错,看来咱们还真有点麻烦。可是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练练身手了。你们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