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余杭百废兴 ...
-
淤泥尚未清理干净,阳光照在地面,空气中渐渐有难闻的恶臭蔓延。
县衙前的空地上,堆满了从各处收集来的药材。年岁较小的西山学子,奋笔疾书抄录着除疫的药方;余者则一边听回春堂的坐诊大夫解说防疫的方法,一边随其他大夫分拣药材。
衙役、应征的差役和城内的青壮年,满街满巷地收集清理腐烂的牲畜家禽尸体,每集齐一板车就运到城外焚烧。
滚滚浓烟混杂着尸体焚烧的恶臭,随着风飘向余杭城,城内的男女老少,忍不住捂鼻闭息。
孙辽成站在县衙朱红的大门外,满脸凝重地看着街面上来往纷乱的百姓。
直到堆积在县衙前坪的药材,被一份份包起来,一筐筐地搬上马车,连同除疫的石灰,随着西山学子们渐次离开,四散于余杭百余里。
不到三日光景,余杭城街面上的淤泥被一点点清理干净,地面在水洗之后,被暴烈的阳光晒干,泛出微白的光色。
一口口水井之中,随着石灰的沉落,由浑浊变得清澈。
除疫毒的浓烟,带着浅浅淡淡的药香,在余杭城的四处飘洒,将恶臭消融。
同样的场景,在余杭之地百余里重复出现。
“启禀大人,天湾里疫毒已除尽,无人染病!”
“启禀大人,茅塘里疫毒已除尽,无人染病!”
……
一声声禀报,奏响了除疫胜利的战歌。
孙辽成面上的凝重渐渐褪去,笑容慢慢地爬上他的脸庞。他坐在檀木椅子上的姿态,由正襟危坐到微颤,再到心神轻松的舒展。
柳敬匆匆走进县衙,官服的前摆无风自动,“大人,有两支商队驮着粮食进城,说是喻公子提前给了定金的。”
水患十余日,百姓们日常领粥的用度,早已使得外仓的粮食所剩无多。而底仓,是朝廷的战略储备,没有来自夏帝的旨意,谁也不敢妄自决断。
水患恰在稻子扬花抽穗之时,几可预见的颗粒无收。难以为继的粮食用度,让孙辽成不由得浓眉紧锁。但喻子居预定的粮食……
他略有些迟疑,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敬,问道,“喻子居,昨日便回城了吧?”
“回大人,正是如此。喻公子是最早完成除疫任务回城的西山学子。”柳县丞恭敬地说道。
孙辽成点了点头,招呼他道,“走,随本官去拜访拜访这位西山学子。”
从县衙到城西喻府,俩人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百姓的生活状况。
“孙大人、柳大人。”
“给两位大人请安!”
……
一路上,不时有余杭百姓躬身行礼。
得益于救助百姓的及时,除疫的迅捷,使得孙辽成在余杭百姓心中的威望,空前强盛。
孙辽成一边含笑与百姓点头致意,一边同身旁的柳敬赞道,“这位西山学子,倒真是个人才!”
“大人治下有方,才有如此人才!”柳敬顺水推舟地拍着马屁。
从城西的大街拐入喻府所在的巷子,不同于沿街的热闹,喻家一如既往的安静如初。
吩咐手下的衙役去敲门,孙辽成拍了拍官服的衣袖,身姿笔直。
“草民见过两位大人!”开门的依旧是秦老伯。他的精神还算矍铄,因为之前的一场病,他的身形比水患之前,稍微清瘦了几分。
“你家公子可在?”柳敬探头往门内看了看,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回大人的话,我家公子有事出门了,约莫还要一会才能回来。不如两位大人先进府喝杯茶,草民让家里其他人去寻寻?”秦老伯言辞清晰地回道。
除疫回来之后,不过歇了一觉,宋榆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秦老伯虽不知自家主子的去向,但想到白露姑娘从余扬酒楼买了餐食,想必主子会回来用午膳的。
“如此,便叨扰了。”柳敬跟着孙辽成的身后,一边同秦老伯闲话家常,一边道明来访的意图,“不瞒老伯,孙大人是来问粮食之事的。听闻喻公子之前花了定金,请了两支商队往余杭运送粮食。因为水患,今夏的稻子应是颗粒无收;如今谷种还没下,离秋稻收割之日尚远。百姓果腹艰难,孙大人便想来问问,可否请喻公子割让些许粮食。”
“大人客气了!倘若只是此事,白露姑娘便能做主,倒也无需等公子回来。”秦老伯听他说完,将两人请到上座,又上了茶水,才笑着说道,“请两位大人喝盏热茶,稍等片刻,草民这便去将白露姑娘唤来。”
秦老伯离开后,孙辽成诧异地与柳敬对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官之前听闻这位喻公子最是怜香惜玉,号称是咱们余杭娘子梦里人。却是未曾想到,这府里主事的,居然也是个侍婢!”
孙辽成的打趣之言,虽然说的是事实,但身为长者闲话晚辈,难免有失身份体统。
柳敬尴尬地红了脖颈,语气牵强地解释道,“喻公子到底不满十七岁,少年人怜香惜玉也是有的。”
意识到自己言语有所不妥,孙辽成点了点头,将青瓷茶碗端在手上,以茶盖轻碰杯沿的清脆之声掩饰道,“也是,不满十七岁,尚未定性呢!”
柳敬勉强地笑笑,气氛渐渐沉闷了起来。
当此之时,白露风雅自成地走了过来,等待的俩人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她。
“白露见过二位大人!”白露依礼相拜,通身的风度礼仪,甚至比余杭些许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优雅自然,让孙辽成与柳敬忍不住若有所思。
“白露姑娘请起。本官的来意,想必刚才的那位老伯已经向姑娘提起过了。”孙辽成浅笑着说道,眼中的玩味尽数收敛。
虽然仕途升迁不顺,他的眼力却不差。眼前侍女的礼仪风度,虽算不上极为板正,一举一动中却尽显大家风范。这般气度,绝非寻常商家下人所能有的。这位喻公子,也许比他以为的还要深藏不露?
“大人一心为民,实乃我等寻常百姓之福。大人既是为了百姓,那些粮食,大人需要多少,自是先紧着大人。”白露浅笑着说道。
“如此,便谢过白露姑娘的深明大义,也请姑娘代为转达本官对喻公子的感激。”孙县令客气地说道。
“大人无需客气。这是与商队主事写的契书,大人拿去便能将粮食运走。只是这价钱,还望大人能体恤商队远行不易。”白露从荷包里,将当初写的买粮契书拿了出来,递给身旁的衙役,让其呈给孙县令。
“白露姑娘放心,本官自不会亏待了粮商。”孙辽成拿着契书仔细看了看,便领着一众来客起身而去。
白露缓缓地吐了口气,直到太阳西沉,才见宋榆带着谷雨回来。
待俩人落座,将热茶放在宋榆伸手便能够到的地方,她方才关切地询问道,“公子,怎生去了这许久?查探得如何?”
因城内不如道观隐蔽,白露也便随着谷雨的称呼,直接唤宋榆为公子。
“回道观换了身衣裳,这才有些晚了。查探的结果,跟之前的猜测一样。”宋榆抿了口热茶,内心的动荡并非如表面看起来一样平静。
“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白露惊讶得瞠目结舌。
“不说这些了,扬州可有来信?”宋榆摇了摇头,不愿意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她虽猜测出余杭的这场水患应是人为的祸事,却始终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做。
“喻老爷飞鸽传书,说是家里人一切妥当,王公子也无事,让公子和二公子不必忧心。”白露点了点头,一边从荷包里将那卷起的小纸条递给宋榆,一边说着纸条上的内容。
“无事便好。师父可回来了?”宋榆将纸条看了一遍,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虽然心知以喻老爷跑商多年的敏锐,既然提前知道事情有异,必然能安排妥当。但是直到看见手上这一张小小的纸条,才算是完全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近日患疾之人较多,道长说是中午不回来用膳,奴婢便做主从余扬酒楼叫了菜,都是道长爱吃的。长青已经去给道长送过饭了,想必是被道长留下帮忙了。”听宋榆问起出云道长,白露立马解释道,又看了看天色,“不过,时辰也不早了,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想到出云道长的脾性,见她已经安排妥当,宋榆便点了点头,“等师父和长青回来,便摆饭吧!”
宋榆说话之时,商队运来的粮食,也尽数被送到了县衙的粮仓之中。
看着一袋袋粮食被送入粮仓,余杭城百姓脸上,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更炽热了几分。
即便已到了日落西山时分,众人重建家园的热情,仍然难以抑制。重建的举动,在余杭城各处如火如荼地展开。
坍塌的房屋、废墟,被衙役们组织青壮年一一清理干净;一根根用作建房的木材,被从城外抬了进来。
虽然男人们的额上冒出了汩汩的汗水,却个个干劲十足,没有一个愁眉不展的人。
老人们佝偻着身子,做着力所能及的零碎活计;妇人们掏出帕子,帮她们的丈夫,将脸上的汗珠擦拭干净。
便是连那些稚童,都端着盛了清水的碗,小心细致地递给自己做重活的父亲。
余杭城外,亦是一副百废待兴的井然有序。西山的学子们,在完成除疫毒的任务后,有很多人自发的留了下来,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
与余杭之地水患之后秩序井然截然不同的,是江南道其他地方的满目疮痍。
衣衫褴褛的老人、面黄肌瘦的幼童、发如枯草的妇人……
余杭同江南道的其他地方,仿佛是天差地别的另一个世界。
范潜与随行的数名官员,骑马从苏州往余杭去时,沿途看见不少流离失所的逃荒百姓。
“大人,看他们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往余杭去的?”常乐迟疑地说道。
越接近余杭之地,道路两旁的逃荒百姓越多。他们的脸上虽然也有水患之后的麻木,更多的却是求生的坚定,似乎余杭有他们极力想抓住的东西。
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情状,让常乐几乎要以为,余杭之地未曾经历水患之灾。
“常乐,去问问。”范潜诧异地皱了皱眉头,随行的官员亦是惊疑不已。
常乐领命而去,大约一刻钟之后,他面色惊异地追上范潜等人,“大人,据逃荒的百姓说,已经有运粮的商队进入余杭,余杭县令组织了全城施粥。他们还说,西山学院的学子们,自愿前往余杭百余里,协助里正和县衙的衙役清除疫毒,免费发放治疫病的药材。”
“全城施粥?全县施药?”马蹄声声中,跟在范潜身后的户部卢主事和太医院孟太医无不震惊。仅凭一县之力,即便余杭是府城所在,这等壮举也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没想到这孙辽成,倒是个有大魄力之人!”范潜忍不住夸赞道。
虽然历代的赈灾,朝廷都会派遣官员前去,但因路途遥远,很多时候等官员到受灾地时,灾情已经过去数月。也因此,实际主持赈灾的,大多都是受灾地的主政官员。这些官员虽然也会拿出一部分银钱购买赈灾物资,却鲜少有人能做到孙辽成这等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