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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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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叫“顾翔”的顾少爷,是顾杨叔叔的儿子,也算是他的堂哥。
这位少爷比顾杨大了两三岁,念了初中三年没跑,但是成绩犹如浆糊,整日沉迷在网游中无法自拔。中考结束后——挑了个相对好一点的职高上了,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像一尊佛一样供着。
都说父母与孩子之间是冤家,得供着、捧着,不成器还不能狠心轰出门去。顾杨的叔叔婶婶尤其爱子,平日里也只管数落几句,还真的没“亲切抚摸”过。
但这并不代表这位“混世魔王”少爷没有惧怕的对象,那便是——祖父。
爷爷是个不怒自威的人,对子孙的要求格外严格。顾翔跟顾杨发的这条信息语气平平淡淡,完全没有一家人过年时相聚的喜悦,明显是被迫发送的。顾翔不想去爷爷奶奶家,这点顾杨有十足的把握。
顾杨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得出来他这位堂兄被逼惨了的模样。
无端的,顾杨竟然有些想笑。
顾杨踌躇片刻,以同样的语气回消息道:“好。”
顾杨手指一顿,在聊天栏中下滑,停留在备注为“姐姐”的那一行,点了进去。
“明天叔叔开车接我们去爷爷奶奶家,你看你是直接回来,还是再住一晚,明天直接坐车去?”顾杨道。
顾欣的聊天头像是传说中的“蜜头”,一个长长的图片被分割成两半,顾欣那部分是一个卡通的小姑娘,举着花环。
想到这位姐姐,顾杨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苦涩。他欠家人太多……
顾欣高中放假,学习成绩倒是不差,被十里八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拐着给孩子辅导功课。没钱给,唯一能说得过去的,便是管吃管住。
外祖父母必定担心,但确保安全之后,也算是一种轻松——
顾杨吃饭就算矫情了,顾欣更甚。姐弟俩嗜吃海鲜,对新鲜蔬菜一点不碰。挑挑拣拣,真是养不起。
用外祖母的话说:“能送走一个是一个。”
顾欣回消息回得很快:“行,我晚上回去。”
顾杨:“嗯,好。”
他走到窗边,窗外的老式楼房层层环绕,楼下是一片平地,依稀散落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两棵光秃秃的小树被垃圾环抱着,一棵树的左边矗立着一个木制梯子。
不必说,这是一楼住户的杰作。一楼住户是一个老太太,儿女双全,年轻时候做过腿部手术,退休金也挺多的,偏偏还是闲不住,本该坐在家中颐养天年的年纪,她却整天出门捡垃圾。这还不算什么,捡回来的东西家里没地搁,就随手堆在楼后平地上。
顾杨心里烦闷。手机仅剩二十格电,发出一条提示。顾杨叹气,这手机用了有些年头了,这还啥都没干呢,电量就没了。
床的外端紧挨着一张桌子,充电器和插座被桌子罩得严严实实。顾杨半趴在床上,伸手准备去够充电器。废了好大力气才在地上摸到,刚要往外拿,途径桌子时,手背“砰”地一声磕到桌子边角处。顾杨咬着牙把手机接到充电器上,随即连滚带爬倒在床上。
“噼哩噗噜干什么呢!”外祖母好像是被声音吵醒了,冲顾杨嚷嚷一嗓子,随即没了动静。
外祖父的鼾声顿了一下,转了调子,继续沉睡。
那下碰得不轻,顾杨的手背已经有些泛青。他捂着手背,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疼痛。阳光穿透玻璃,照在顾杨憔悴的面容上。
他抬手遮了遮。
“阳光真好啊。”顾杨想。
可近如咫尺的光芒就在眼前,却恍如隔世。他不过是随波逐流不起眼的一粒尘埃罢了,还奢望什么阳光呢?
日历上,大大的数字十分醒目——阴历二十九,明天除夕。
顾杨平静地躺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来了一条推送消息。时间显示为11:59分。
“五,四,三,二,一……”顾杨在心中暗暗数道。
老式钟表发出“咔”的一声响,顾杨的头逐渐眩晕,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一片漆黑。手不可察觉地痉挛起来。顾杨感到自己坠落到一个暗不见光的地方。
手脚被铁链子捆住,动弹不得。面前,一个男人走到了过来,手里的鞭子被摩挲得油亮。
“不,不要。”顾杨缩了缩脑袋,但男人好像是听不到他的哀求,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顾杨的腿生疼生疼。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信,这是梦,只是梦。”
顾杨闭上眼睛,用力睁眼的那一刻,四周是洁白的墙,熟悉的房间,一张普通的床。
顾杨去摸那条腿,幻境中,他被那个拿着鞭子的男人打过。他卷起裤腿,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没有一条鞭伤,可是腿部却暗戳戳的疼。
他把身体缩在床角处,蜷成一团。耳畔噪音嘈杂,尖锐的耳鸣声划破寂静的氛围。
“听说没有,五班顾杨他爸妈都死了。”
“啊?那么可怜啊?”
“可怜个屁!我听说,他是个神经病。”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我听说啊神经病都遗传,不然他妈怎么能跳楼死了呢。”
“顾杨……”
“顾杨,你怎么不去死……”
“你活着干什么?”
……
顾杨有些惊慌地扫视着。
他现在沉进污浊不堪的泥潭中,泥潭下有苍白的手,使劲地拉他的脚。
顾杨在往下沉。
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很快麻木了他。
再一睁眼,他还在家里。
头部很痛,不是那种撞上东西的疼痛,是一种由内而外发出的痛感。席卷了整个大脑,太阳穴仿佛都在抽搐。
顾杨四下摸索,“刀呢?”
纷杂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啊,还不如趁早死了得了。”
“谁知道那精神病哪天发疯……”
顾杨忽然想起来,刀被收起来了。
自从他患上中度抑郁回外祖父母家辍学静养时,刀就已经被他们手起来了。
不仅有刀,一切危险物品,诸如剪刀、剃须刀、刻纸刀……都被藏起来了。
头痛与窒息交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而言之很难受就是了。
万千的声音在他耳畔交织,渐渐覆盖住了他的思绪。顾杨手去摸桌子上的药瓶,颤颤巍巍地打开瓶盖,却没能倒出什么来。
药呢?哦,应该吃光了吧。
抑郁症的药片含有激素,会促使吃药的人产生饥饿感,从而暴饮暴食,体型会因此产生虚胖的症状。顾杨却正好相反,他平时就不爱多吃。抑郁近一年之久,尽管服用药物克制病症发作,可他却对食物有种本能的厌恶感。
顾杨平躺而下,眼前时阴时明,耳畔的嘲讽声不绝。老式木门静静地半敞着,外祖父母分别在厅里和次卧睡得香。顾杨不敢发出声音,也许是那点私心作祟,也许是那份责任——明天是除夕,他不能叫这个节过得那么扫兴。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你为什么要活着啊?”
“每个人都厌弃你,顾杨,你趁早结束你自己吧。”
指甲刮破皮肤,顾杨手不可察觉地颤抖。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子呢?他什么时候成了这种被幻觉折磨的病人?
回答他的是一片宁静。
纤细的手腕多了一条蜿蜒的血痕。顾杨一下子觉得清醒了许多,周遭的声音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消退去。顾杨合了眼眸,他只能凭借阳光撒在眼皮上的光感告诉自己:他在家,一切都是幻觉。
怎么说呢,这病是真的很磨人。
不足以直接要了你的命,但是每一次发病,能够要了你半条小命去。
顾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窒息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耳畔的嘈杂声渐渐被尖锐的嗡鸣声覆盖,顾杨搞不清楚那是耳鸣还是外界发出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不见了。眼前有些模糊,继而看到了自家白色的墙壁。
脑袋还昏昏沉沉着,先前那股压迫神经和咄咄逼人的疼痛稍微减弱了一些。一个念头还在脑子里盘旋着,挥之不去。
“所有人都巴望你死。你活着也没什么用。”
“连学都没法上了,活着只会给家人造成负担。”
“想想你父母,他们花钱供你上学读书,你就这么回报他们?”
顾杨的手指缓缓锁住自己的脖子,修长的手指根部似乎碰到了喉咙上喉结的凸起。
良久,顾杨松开了手。
没必要……
他有时候真的很瞧不起自己,瞧不上自己那股怂劲儿。
夜幕降临,月光朦胧地洒进窗子,被窗帘拦住。
电视机被打开,声音很大,顾杨躺在屋里摆弄手机都能听得见。
“顾杨啊,下来给姥姥调个电视——”外祖母的声音回荡着。
外祖母与外祖父是典型的“缺乏追求新科技精神”之人,电视不联网,想看什么又不敢自己在网页找。
顾杨随手搓了搓脑门。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先前初中时被迫留的寸头缓缓盖住了额头的一点。肤色白皙,面容憔悴,整个人看上去清冷又疏离。
顾杨调了个电视剧,望着桌子上摆着的饭菜,一瞬间有些出神。
两只螃蟹、半盘扇贝、半盆海虹、一只鲍鱼……
姥姥说,先拿出一点尝尝鲜,好吃的还得“细水长流”。
对于两个孩子,姥姥姥爷似乎尽了全力,不让他们亏嘴。
“你姐怎么还不回来?再打一个电话问问,别半路上……”外祖母话音一顿,倏然间急了,“我去接她!”
“诶,”顾杨止住姥姥的胡思乱想,说道,“我去接吧,正好拿着电话。”
顾杨浅色的毛衣外面,穿了一件笨重的羽绒服。
深蓝色的羽绒服,穿在顾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骨头架子还行,只是身上没二两肉,撑不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灌了个彻底。顾杨把帽子戴在脑袋上,小跑去车站。
快过年了,车站人很少,零零星星。
顾杨靠在站台边上,左手揣在兜里,右手给顾欣打电话。
电话铃响了一会儿,一个清脆的女音传了出来。
“姐,我在车站接你。”顾杨吸了吸鼻子,把电话放在耳边。
“我马上,顶多还有一站!”顾欣道。
顾杨纤细的手指抓着手机一边,深黑色的瞳孔望向远处。仿佛看见了即将掠过的车辆。
现在好多了。
发病时的他,和正常时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他抗压能力太差,也许根本就不会得这种心里疾病,可能他现在已经念高中了。
好了坏了,起码也能读书,怎么能像如今这般,无所事事?
蓦地,一辆公交车停在顾杨眼前。
车门缓缓拉开,率先走出来了一个少年。
车里人并不多,大多都是赶时间的。他却并不着急,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黑色的棉袄,把他整个人衬得高冷。
顾杨的目光侧了侧。
对面的少年却忽然被身后的人一撞,长腿堪堪站住,往左侧偏了偏。
顾杨毫无征兆地瞥见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顺畅,双眼皮褶皱很深,很好看的端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