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笑》延安

2、云容

　　“娘娘，娘娘……”
　　在女官云容的呼唤声中，杨玉环悠悠醒来，一抹脸，满手泪痕。她痴痴看着手中泪，觉得额角处隐隐作痛。女官云容见人醒了，这才直起身，将富丽华贵的幔帐挂在钩子上，理好装饰的彩穗，道：“娘娘做恶梦了么？”
　　“不是一直都在梦里么？”杨玉环擦干泪，半坐起身子，打量周围富丽堂皇的家具，显出冷冷的笑容。云容不语，只看一眼床榻上略带娇慵的美人，转身拿起早准备好的湿帕子奉上。杨玉环伸手接过，揩了揩脸，又说道：“还有，我是在这玉真观里为窦太后祈福的道士，不是什么娘娘。”
　　“是，太真娘娘。”云容笑着答应，收回用过的巾帕退出去，再回来时手中换了一本曲谱。云容将曲谱放在翘头案上，说道：“这是梨园里新排的曲子，娘娘若有兴致，随意翻翻。”
　　杨玉环本来对云容的置若罔闻有些气恼，但一见曲谱，心神一动，眼波不自觉地瞟向曲谱。深宫寂寞，无可相依，甚至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唯有在这梨园歌舞中，杨玉环方能寻找一丝乐趣。而昔日在寿王府的欢笑快乐，却只能从梦中寻找一丝端倪，可惜梦的尽头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和绝望，就是额头上已然痊愈却时时隐隐作痛的创口。
　　从榻上起身，杨玉环曲膝跪坐到案几前，展卷。初看曲谱，杨玉环脸上尚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可越看越是聚精会神，看到兴起处，推案而起，去摘壁上的绿绮琴。
　　云容将烧透的炭块放入香炉，填埋细香灰，又在香灰中戳些孔，再放上瓷片、银叶、金钱、或云母片制成的“隔火”盛香。小小的香饼借着这炭火微薰，缓缓散发出香气。香风袅袅，舒缓而低回悠长，若有若无的暗香在幽室内流淌浮动。暗想浮动中，杨玉环将绿绮琴放在翘头案上，屏气凝神，轻拢慢捻，拨弄琴弦，丝丝缕缕的琴音如同烟气一般弥漫。
　　云容垂首侍立，悄然打量沉浸在琴音中的绝色美人儿。美人儿此时现出的灵动鲜活，是平时不多见的。云容不禁揣摩起昔日名动长安的绝色羞花该是如何动人。正想着，一角明黄色的衣袍出现在殿门口。云容瞧见，张口欲呼，却被来人止住。女官只得低眸敛首，默不作声，直到琴音散去，杨玉环从乐声中回神，那明黄色的衣袍才消失。
　　杨玉环捧起曲谱，又一遍研读，口中不忘兴致勃勃地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云容悄悄看一眼读曲谱的杨太真，勾起嘴角，回应：“是皇上新作的《霓裳羽衣曲》。”
　　杨玉环脸色丕变。她抬头看了看神色平静淡定的云容，低头又瞧着曲谱，遽然掀翻案几，一把将刚刚还视若珍宝的曲谱甩到地上，恨恨说道：“谁让你拿来的？！你刚不是说这是梨园里的东西？”
　　云容垂眸，波澜不惊地回答，“娘娘莫要忘了，皇上也是梨园子弟。”
　　“你……”杨玉环怒视着云容，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驳。半晌，才强压下怒火，咬牙切齿地道：“总之，你以后不要再拿那人的东西来！”
　　云容没答应，只是半跪下扶好案几，然后收拾地上乱落的物品。杨玉环冷冷看着云容，看她又把《霓裳羽衣曲》摆在案上，才阻止道：“我不要再看见这东西，你赶紧拿走。”
　　“娘娘，云容是内宫中的人。您若不要，烧了或丢了便是，莫要为难我。”云容将曲谱摆在案几最显眼的位置，又道：“而我是万万不敢拿走的。”
　　杨玉环脸色由愤然变得惨白，最后叹息一声。她移步走到大开的窗前，看着玉真观内的殿宇楼台、人工山水，木呆呆地再不说一句话。杨玉环暗自忖度：云容是宫内人，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她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那人所赐，何苦计较一本曲谱？再者，就算离开此地，这天下都是那人的，她能避到哪里？真要清高，就该如介子推一般，宁肯烧死在荒山，也不在这里苟活，苦熬岁月。
　　云容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起身，出门。在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她忽然回过头看向杨玉环，心道：世人皆知寿王妃杨玉环脾气大。入宫前，她先碰得头破血流，险些命归黄泉。后来虽捡得一条命，却又当着皇上的面发脾气，砸东西……举凡大不敬的事情，她都做了。可有谁知兴庆宫里处处能占人上风的杨玉环，到了玉真观却是连侍女都应付不了。若杨玉环自己还看不出她当初能任性、能活到今天不过是天子宽容不予计较，想不清他日君王恩驰爱衰，再美的红颜不过是一抔黄土，即便是一年一年在道观里苦熬寂寞，都不能。那么就枉费杨玉环的聪明才智，也算是她云容看走眼，浪费一片心机……
　　面无表情的女官在转头回身之前，忽然看到杨玉环拾起水壶给窗台上的一株细小植物浇水，不由得双眉紧促。而那细小的植株叶片一接触到水珠儿，则立时蜷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