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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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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陆行鸯紧攥门框,侧身抵住车板。
短短一瞬,坐在前座的莫清已经摔下去,他飞快地抹脸,在尘土飞扬中眯眼努力望去。
他看见斜翻的马车,因为倾斜倒下时被另一侧的田垄抵住,才不至于全部倒下。
慌忙四顾,没有陆行鸯身影,知道她还在车厢里,连忙站起跌跌撞撞奔了几步,要掀起帘子查看情况。
根本不要他掀,那帘子因重力竖垂,马车又是歪着的,莫清一眼就瞧到里面。
她抱头缩在里面。
莫清愣了一下,轻唤:“姐姐——你、你还好吗?”
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车厢抵到田垄时,撞力太大,她一时抓脱手,被甩到后面。
肩膀却撞到木板的棱上,一时痛的只顾抽气。
听到莫清声音,陆行鸯抬头。
少年在她背光方向,紧张得想要向里再探一些,眼中担忧,“姐姐你伤到哪里?现在能不能起来?”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很痛啊!”
陆行鸯心想,孩子怎么说个不停,她没有插话的机会。
她忍痛将手搭上原本是踏脚的木板,连声道:“没事!”
她手上使力,准备踏着原本是车壁的木板走出,肩膀更疼,她不由一顿,缩手咳了声。
须臾,她缓过痛来,余光见到莫清伸手,但不来扶。
“来,搭把手!”她开口。
临近正午。
日光暖洋洋照在周围,飞起的尘埃在光下明灭寂舞,莫清忽然就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画绣在客栈门前,终于等回陆行鸯。
饭菜早就凉了,小丫头赶忙让小二去热,跑上前。
还未抱怨,眼尖瞧到二人灰头土脸,画绣这才想起,今早他们用了马车,如今车不见了。
“你、你们这是怎么了?”画绣惊呼。
“田间路滑,不小心摔了。”
陆行鸯不描述,画绣猜不出当时情境,但以前也有类似,就有些难受,知道身上肯定受了伤。
两人各用湿布擦净,坐到桌前。
“画绣好有心,有我爱吃的松鼠鳜鱼。”
几人便动筷吃饭,皆饥肠辘辘,画绣照礼说了几句祝贺的吉祥话。
饭后,要到河阳陆家米铺瞧瞧。
莫清要跟,陆行鸯就笑笑,支使他继续去看新买的矿地。
“这几日大体的人员分配、货运都告诉你了,这边开采玉石,运送也不能落下,你去看看。”
莫清仍担心,心中也有惊异惶恐,觉得陆行鸯不该让他接手太多矿地事宜,吞吞吐吐,支吾不敢明说。
陆行鸯没等,出门前拍拍他的肩,笑了。
“小阿清,日后,唤我阿姐无妨。”
看账册,核对无误,去铺后存粮的米仓瞧一圈,打道回府。
走在路上,起初只是闲聊,小丫头话锋一转,将话引到莫清上。
“主子,为什么要表态,让莫清那样唤你呢?”
小丫头争宠呀。
陆行鸯无声叹笑,“原因日后我告诉你,现先不问。”
“……若是你想,也可如此唤我呀!”
画绣摇摇头,说称呼而已,让让何妨?
“主子”在她心里就是“阿姐”的意思。
客栈里,莫清一间房,陆行鸯和画绣一间。
两人上了楼,远远见到屋内的灯烛已被点上,散着悠悠暖光。
画绣疑惑地推开门,陆行鸯便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看到莫清。
少年白日里凌厉的眉眼被昏黄烛光晕染的柔和,眼睛黑黝黝望过来,亮着光。
“莫清!你不打招呼便进房间!”画绣看到这番情景,忿忿责问。
莫清其实才进来,将手中的食盘放到桌上,还在酝酿要说什么话,这两人就已经回来了。
听到画绣的责问,他难得没有回嘴,心中想着这样好像确实不妥,想解释。
可他抬眼看向陆行鸯,却舒展了眉眼,偏偏头,轻声唤道:
“阿姐,我为你下了一碗寿面,快来吃。”
好像,不需解释呢。
半月后。
京都帝师府,千金及笄生辰宴。
那日帝师府府门大开,外人在外面一眼望去,便能看到宴席已经摆到大堂前。
即便人在途中,依然听说其盛大。
这次陆家也有请帖,陆行鸯让人送去一只翡翠玉雕荷花。
她们回京了。
刚到城门,便有铺中伙计迎接传话,说老爷让她先回趟家。
迎接她的自然是陆昭的一顿哀怨,让她看看人家如何办宴!
“我派人送了贺礼啊?”
陆行鸯与陆昭打着哈哈,企图糊弄。
“谁在说送礼的事?咱们去凑什么热闹!” 陆昭才不跟她一起装傻,依然抓着这事不放,“说的是你!是你!好歹一个大姑娘,对及笈一点都不上心!”
“你看别人办的风光极了,咱们自是比不上……可是你办都不办,别人怎么看咱们家?” 陆昭唉唉叹着气,又念叨,“怎么能说不办就不办?”
陆行鸯低头不说话,一副好好认错的样子。
孩子认错,陆昭看着,心软下来,打着商量:“要不,咱补一下?”
补?陆行鸯诧异,很坚决地拒绝了。
她没了耐心,不想再与陆昭僵在这事上面,只说铺里还有事,先去看看。
她从小便是这样,一没有耐心,就称有别事,从不跟陆昭有言语上的争执。
陆昭瞧见她这样,觉得拳打棉花,无奈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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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安来到陆家米铺。
她正单手捧着一把米,用拇指捻着细瞧。
对视间,陆行鸯眸光微动,旋即笑起来,问小公子怎么有空来?
顾寻安也跟着笑,说他已是大理寺少卿,刚办完事回来,路过这,瞧见陆家马车,知道她回来了,进来瞧瞧。
这时,莫清端着一碗饭过来了,本是笑颜,和顾寻安见了,皆有冷意。
“阿姐,饭煮好了!” 莫清唤道。
陆行鸯点点头,接过莫清另一只手中的筷子,挑起碗里的少许米饭放入嘴里。
顾寻安:“……”
单吃饭?没有菜吗?
还有,什么“阿姐”?为何这臭小子能这样唤人了?
顾小公子觉得头痛起来。
“新进了一种米,尝尝怎么样。” 陆行鸯见他神色,真的觉得很有必要解释。
“阿姐,怎么样?”莫清向前一步,朝陆行鸯认真问。
顾小公子略带不满,蹙眉望他。
莫清当看不见。
陆行鸯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品评:“有些硬,寻常家中有老人的人家,肯定不会太喜欢。”
“不会的啊!陆掌柜,我们这米可是香濡甜软的,怎么可能会硬啊?是不是煮饭的小兄弟水放少了?”
她刚说完,一个声音就从旁角落里突兀传出,顾寻安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声音来源。
原来那儿还坐着一个人,穿着粗布麻衫,皮肤黝黑,是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壮汉。听到陆掌柜的话,可能担心成为不了陆家的供货商,急着站起来辩解。
莫清先不悦,收回陆行鸯递来的筷子,冷笑,“煮饭,这是什么精细活?”
那米农被他一吓,支吾着说不出话。
“这位兄弟,这样吧,我先在你这购上二百斤,看看卖得怎么样,这样可行?”
那米农虽木纳,也听出陆行鸯语气中的安慰,连忙点头应着。
陆行鸯就让莫清带那米农去结钱,再派位伙计跟他去拿粮。
顾寻安在旁看着,事毕,笑吟吟问:“陆掌柜最近很忙呀?”
他可是一知道陆掌柜回京的消息就赶过来的,大半个月没见,准备找个酒馆茶楼什么的聚聚。
“顾少卿也很忙吧?”
顾寻安说不敢当不敢当,分明是领了个闲散官职,陆行鸯你还是直呼名姓吧。
两人说了几句话,莫清回来了。
他见到顾寻安嘴角上扬的笑意,喉中溢声冷笑,明明可独去做事,偏要再来说已给米农结过钱了。
陆掌柜这边也同小公子寒暄完毕,幸许因事敷衍,还是别的原因,顾寻安神色犹豫,看她须臾。
她发现了,正想问,手上突然被对方塞入一个丝绢包裹的硬物,那人的话也有慌张:
“该你生辰时送的,没赶上,我……我挑了块玉石作贺,你,你忙!我先走了!”
这人脚步飞快,几息后竟已不见影,陆行鸯仍有愣怔,反应后有些晒然。
她收下礼,踏入小厨房。
莫清跟过去,不明就以,问还进来做什么?
陆行鸯正弯身去拿柜里的鸡蛋,回答他:“炒饭。”
“寻常人家,总有剩饭,我拿这种米试试。”
“哦,那我来……”
“歇会,等我。”
对面的莫清霎时笑了,很乖地自觉去生火。
很快,火便生起来,柴枝眨眼间便被火光吞噬,在寂静的屋子里炸然一响。
陆掌柜的厨艺向来……这次除外。
摆在莫清面前的,是一碗看着还勉强的炒饭,但是凑上去细闻的话——
其实也不需要细闻,莫清立刻就能闻到一阵糊焦味,他又筷子拨弄了几下饭,那饭结成团从他筷间骨碌滚过。
少年看向一旁的陆掌柜。
对方尴尬解释:“这饭,冷下来粘糊在一起,炒的时候分不开,时间一长蛋就糊了。”
“看来,不能买进种米!” 陆行鸯兀自点头,下了主意,“太不友好!”
对面的莫清笑笑,拿起筷子要去吃,被她眼疾手快地压下。
“糊了。”
莫清叫了声阿姐,目光柔静,他说:“我苦日子过惯了的,不忍浪费。刚好饿了,我想把鸡蛋挑出来吃掉。”
——那碗饭,因为饭团分不开,所以有大块的鸡蛋,有的单面糊了,有的没有。
陆行鸯收回手,说那挑没糊的,她去看账。
她走了,小厨房里只有这个眉目浅淡的少年。
刚烧完火的地方还有温暖的余温,一室寂静,他慢慢挑着蛋吃起来,想了想,又扒了一口饭。
入口糊味自口腔扑上鼻子,他忍不住小小呛了一口。
难吃得很——可这明明是阿姐准备做给他吃的、原本应该是香喷喷的。
莫清默默低头坐了会儿,放下筷子。
陆行鸯看完账时,画绣从外面回来。
小丫头四顾一下,发现周围没人,蹭的一下到她面前,眼角上扬。
“主子,今日早些回府吗?苏师傅将先前定好的簪子打好了,让有空去取。”
陆家首饰一直是苏家接做,苏师傅隔阵子便会为她们打些新式样留着。
陆行鸯应了声,搁下手中的账册,缓声回答:“今日没空,过会儿我要入趟宫。”
主子要去见陛下是头等大事,凡事要以此为先!
画绣连忙点头,正要走,她家主子却忽然想起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丝绢包裹。
打开看,原来是一枚色泽透亮的红色血玉。
“劳烦再跑趟,同苏师傅说,把这块玉石看着嵌上吧。”
陆行鸯果然在下午推了手上的一切事,估摸瑞帝午休结束,进了宫。
瑞帝勤勉,是以陆行鸯到他面前的时候,此人正提朱笔御批,见她到了,说一声“来了?”。
陆掌柜点点头,寻了个角落坐下。
说是角落,也只离瑞帝几步之遥,帝王瞥到了她的动作,搁下笔看她。
一时殿内寂静下来,连外面的风声也清晰可闻了,殿内的大理石砖幽幽地散着寒气。
“陛下,” 须臾,陆行鸯先开口,“小的今日才回来。”
瑞帝点点头,早些时候林铭就告诉他了。
陆行鸯有太多话想跟瑞帝说。
比如她最近又在寻找新的米粮品种;当年闹着要分家的三叔久病不起,神医难寻,她在给表哥开铺子时遭了骗……这些单拎出来都可以讲,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耐心听下去。
最后,她说道:“上次给您的书信中提到,临玢周大茂那群山匪最近开采的量变多了。”
瑞帝点头,以前出于不要打草惊蛇的目的,对这群山匪睁只眼闭只眼,不予过问。
本想着能顺势找到线索,可这两年总是在关键时候断掉,那这群山匪便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瑞帝的声音寡淡且平静,告诉陆行鸯再过几日便会派人去清剿。
虽早知结局,陆行鸯心中还是微微一颤。
她轻不可闻地叹声气,问道:“那陛下准备怎么安置这些人?”
既是清剿,必然会有人伤亡,但是存活下来的人也应该会有不少。
她这话一说出来,倒遭反问:“小阿鸯认为可以怎样?”
陆行鸯闻言去瞧帝王的眼晴,即便几步之遥,依然给她一种两人相距甚远的错觉,恍惚地让人觉得不真切。
她便低了头,兀自笑道:“小的一介商人,哪懂这些?不过当年也因山匪,才得以求见您,此事,心里总觉得有些亏欠。”
她如此坦诚,瑞帝听后不恼反笑。
对方懂得轻重,瑞帝知道陆行鸯不会因剿匪与他生芥蒂。
帝王舒了颜,眉眼柔和的惊艳,想起一事,抬手招呼陆行鸯过来。
陆行鸯不明就里,凑过去。
她见帝王打开手旁的一个黑木匣,里面一个小小香囊被静置在金丝绢上,耳边听到这人说:“赏你了!”
陆行鸯捏起这个香囊端详,展颜一笑:“陛下,您不会拿这个打发小的吧?”
看来狐狸不仅狡诈,还很扣门。
“滚蛋!” 瑞帝被她气笑了,但仍然解释,“这是国庙里开过光的,你平常能瞧见就怪了!”
“那这就贵重了……小的受不起呀!”
陆行鸯这句本是自嘲,谁成想此人听到这话,忽然不语,她以为这般客气姿态惹瑞帝不高兴了,跟着心里一突。
已在想怎么告罪求饶,帝王忽然一声低语:“及笈之礼。”
她松了口气,赶忙含笑,叩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