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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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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天光入堂,陆行鸯捏住小公子手侧有刺的地方,再慢慢移开些。
因为用力,那处地方现在皮肤发白,刺的形状清楚暴露出来。
她俯身,捏针顺着刺的方向慢慢向外拨。
眼见快要出头,顾寻安的手忽然一动。
刺入皮肉,总归是疼,何况还是身娇肉嫩的小公子。
果然,陆行鸯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顾寻安一声嗫嚅“疼”。
“动会出血,血一出来就看不清了。”
她目力有限,方才凝神仔细挑刺,此刻眼涩,有一瞬,看物竟隐有重影。
听陆行鸯这么一说,顾寻安不敢动了。
一切重来,刚才血色一出,陆行鸯不得不再次捏紧他的手。
这次较前难显白皮,只好加重手劲,在刺的位置揉了几下,这才用针重拨。
顾寻安眼中噙着星泪,苦不堪言。
但他注意到,陆行鸯的额角已经有薄汗,心想:不就一根刺?就算一直留着,他七尺男儿也不怕疼!
思及此,顾寻安压了压喉,准备唤陆行鸯停手时,听到对方如释重负的声音,“好了”。
陆行鸯放下针,捏着一节极小极小的木刺向他展示:“罪魁祸首。”
顾寻安瞧着她,忍不住开怀笑了:
“多谢陆掌柜!”
顾寻安回到住处时,赵广源正在看考生的答题。
见他回来,赵大才子嗤笑:“呦!”
顾寻安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砚台就向他身上砸。
张广源急急避过,拎着袖子怒斥:“疯啦?”
刚才拿砚台时,用的是被刺扎过的那只手,因为磨到破口有些隐痛,顾寻安默默愣了。
赵广源趁机问:“怎么样?莫清真在陆行鸯那?”
顾寻安点点头,捡起裂开的砚台拼合,补充:“查到是莫清先去揽活,正好铺子缺人手,她就收留了。”
“以后,不要让我去试探她了。”
赵广源闻言摇头,打断他:“那位掌柜在京中一贯温和守礼,之前走时,你已透露出点消息,她会猜不出?真的是不知情才收留那小子吗?”
“寻安,她是聪明商人,背后又有陛下,你不能按寻常想法推断。”赵才子苦口。
顾寻安笑着反问:“你不就是想说,那日我被套话了吗?……我知道。”
“但这于我无甚关系,既然是我主动交友,干嘛要抓着这些小事不放?”
赵广源看着他无谓模样,痛心疾首:“能不能多长点心!”
不然就被卖了!
顾寻安不想继续讨论,坐回位置,看起案上答题。
“怎么?说不过我,就想拿这个堵我啊?”
赵广源跟着他到案前,继续嚷嚷:“你这薄纸一挡,还听不见了?”
“瑚之。”顾寻安放下手中纸张,静静地看向他。
赵广源噎了下,沉默片刻,又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无端来气。
“好,我不说什么了!就是想跟你说,以后跟这位陆掌柜来往时多个心眼,别傻贴。”
他说完这句,转身回自己的桌案,继续批阅。
顾寻安目光随着他,须臾笑了,低低说:“我刚才不是不想听,是想……早些把手上这些事做完,出来时日久了,想早点回去。”
赵广源头也不抬,空出一只手做打住的手势:“唉唉?停止狡辩!”
顾寻安看着好友,松了蹙着的眉。
陆行鸯离开西河时,天色尚早。
昨日莫清知道她要走,满脸不高兴。
时机未到,中途生变,她想先放人在西河受管教,见他脸色如此,不想多生是非,当下铺子都没去,一早就从客栈带上画绣,准备走人。
踏出门槛,陆行规带着莫清就站在离门几步的地方。
……这是、想干嘛?
“怎么都来了?”
“把这小子带给你,”陆行规一脸温和,他揉着眉心,早起疲惫未消,“这小子先来的,我去铺子时没瞧见他,就知道他往你这奔来了。”
陆行鸯还未回声,陆行规又挥手,“带上吧,你瞧他的心思,都不在我这,如何干活?倒要白付他工钱。”
陆行鸯知道他在说笑,既已如此,便转眸去看莫清。
后者一副“我错了但是我下次还敢”的模样。
……真是。
最终她听了陆行规的劝,带着莫清和画绣,前往河阳。
马车后,陆行规默默注视,捏了捏藏于袖中的发簪,轻不可闻地一叹。
去河阳的路程不远,一日多些,在客栈歇下。
几人在大堂吃饭时,隔壁桌有人闲谈。
“啊,原来顾公子他们昨日已经回京啦!” 画绣小小惊呼,“好快。”
莫清不以为然,“他们本就从京城来,现在回去有什么奇怪的吗?”
算那么准的时间干嘛,与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画绣这些时日,已练就“能不搭理就不搭理这个家伙”的功夫,此刻只当听不见,向陆行鸯的方向倾了少许:“主子,我们真在霜降前赶不回京城吗?”
“嗯。”陆行鸯夹菜给两人。
“啊?” 画绣急了,问道:“那你的及笄礼怎么办?老爷可还在京城等着呢!”
关键是陆昭反复嘱咐,要画绣把陆行鸯在及笄前绑回去。
当时这老头儿苦口婆心:“过不过这倒无所谓,关键是要让人家知道阿鸯到适婚年龄了。唉,她也不能一直就在铺里打转啊……总得寻一处好人家。”
当时画绣想到自家主子以后孤苦伶仃的样子,信誓旦旦地保证,会把人带回去。
可闹出河阳那处情况。
“主子,要不就我说,咱先回京把及笄过了成不成?” 小丫头一脸真诚,生怕主子以后没人要。
陆行鸯摇头。
旁边的莫清不说话,见画绣还要开口,拦道:“姐姐既然不愿,就不要强求了。”
少年眼中清亮,提议:“如果实在赶不上,我来下寿面!寻常人家过生辰,大都这样。”
“好不好?”
少年目光充满期待,陆行鸯一晒:“提前说出,可没有惊喜了。”
莫清笑眯眯点头,眸中碎光微动,说是。
霜降那日。
陆行鸯出门,画绣跟在身后,为她添件衣。
她拢拢外套,回头说:“天凉,回吧。”
远处,莫清驾车驶来,拉马绳等她,画绣不依不饶,要她答应午时回来吃饭。
陆行鸯点头,连声说好,上了马车,车轮驶动。
“看来咱家画绣要自己做菜了。”
莫清在车外应她一声,笑说阿姐不要太抱期待,后者弯着眼角,坐在马车里不说话了。
两人很快便到葛家矿地。
葛弋站在路边已经等他们好一会儿。
“啊哟,陆掌柜来啦!”他见到陆行鸯下了车,惊喜地叫人。
莫清摩挲手中缰绳,默默看着,随后将马安置好,向他们这儿走过来。
葛弋是位刚弱冠的青年,方脸浓眉,皮肤偏黑,眼睛却炯炯有神,在天光下明亮亮的,闪着善意。
陆行鸯笑了:“葛少爷久等了。”又问:“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那青年听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憨笑一声:
“好多了!今天听我说你来看地,想要见见你呢,被我拦下了。”
他像是怕陆行鸯会误会似的,急忙补道:“她那身体呀,太弱了!我可不敢放她乱跑,今日霜降,大清早的天凉,不想让她遭罪。”
陆行鸯点头,说改日我去看望夫人。
两人边走边说,葛弋叹了口气,说道:“这还多亏了陆掌柜,你买我的地。”
陆行鸯没说话,等这人心情稍微好转时,才开口:
“葛少爷说笑了,前几日,我跟姓冯那家闹得此地人尽皆知,你肯定知道。”
说完这话,她瞥了眼伴在身旁的莫清,发现后者百无聊赖,正在闷闷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这陆掌柜就说大了,最后大家伙也知道是他家没理,闹——也是他们先起的头!”
葛弋有些忿忿,陆行鸯一晒,不再提了。
前几日到河阳,三人刚安顿好。
正巧和已被赶出的冯师傅亲戚迎面撞上,先前,就是从他们那儿购置玉石。
这人叫林栖,先前读书,后来考不上功名,白白蹉跎了好多年时光,见自家侄女的丈夫凭鉴玉手艺混的不错,便拿了最后一点积蓄也捣起玉石生意。
但苗头初冒,不幸遇上滂沱大雨——赔本不说,还扯上一堆债。
这个失败的商人不得不放下先前读书的傲气,低声下气求侄女帮他一把。
兴许运气不差,侄女的丈夫冯师傅刚好被聘为陆家玉石铺的鉴玉师傅,几人一合计,将背债加到陆家货上,一单成了,他还了债,近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陆掌柜蹙眉,一单既成,吃了不识货的亏,也不想扯理,只言明从今陆家不会再做他家生意。
那时林栖还欲纠缠,街市遇见,来不及喊来伙计。
莫清虽是少年,冷脸捏拳呵退时,竟也露出凌厉狠戾,唬得林栖不敢再上前一步。
想到那时情景,陆掌柜侧头看莫清,后者依然与路边的石子过不去,对他们的谈话兴致缺缺。
转了一圈,矿地上的伙计们瞧见他们来了,远远问好。
葛弋笑着感怀道:“要不是熙儿生病了,真不想就把这地卖了。”
他自言自语,又接道:“卖了也好,不用守着家业。回头等开春天暖了,我带熙儿四处转转。”
“哎?” 他回过头来,笑眯眯问道:“陆掌柜,你走过的地方多,知道哪里适宜去吗?”
陆行鸯便低头想,曾今走过的地方流光掠影晃过,临玢观潮河下游岸边的那片火红枫叶林却艳丽难消。
她于是笑笑,“带夫人四处转转,哪里觉得好,就是最适宜的。”
葛弋点点头,说陆掌柜说的是。
这次看完地,陆行鸯将尾金写在一张单子上,言明陆家小厮会带钱来。
两人回去,时辰刚好,估摸画绣做好了午饭在等,她在马车里眯眼养神。
莫清在外面敲了敲木框,喊她。
“姐姐,葛弋此人矛盾,既然无能维系,他为何死撑着家产?”
陆行鸯睁眼,心想好小子,现在按奈不住要问她了。
马车轱辘响声很大,她清清嗓,只好跟着喊:“葛家前身靠采矿发家,对葛弋而言,地契是先父遗物。”
车外,莫清不以为意嗤声。
“想撑家业,却连自己夫人病了都一拖再拖,有什么用?地契是死物,最后还是要变卖成现银。”
陆行鸯心想,莫清尚且不能领会家族责任。
如此里外喊话,太累人,她干脆挪到离门帘近处坐下。
“你还小,不懂——葛弋最后做出了选择。”
陆行鸯伸手拨开一点帘子,前几日画绣说天要凉了,叫人换了厚帘,掀起费劲,她就拨了条小缝看车外的莫清。
马车外的莫清浑然不知,依然喊话,声震耳膜。
“可我们干嘛要买地?”
想让他低声,她空着的另一只手穿过门帘与车框的缝隙去戳莫清,想说自己听得见。
谁成想对方受惊不能碰,她感觉手指才按上去,莫清就明显僵了下,急忙回过头看她。
他转身太急,手上一时错了力,缰绳被他猛地拽拉。
还没到镇里,田间的路是用土拢出来的一条狭窄小道,马儿偏了几蹄,连带着车轮也驶歪了,等到莫清回过神来想去调整,车轮已经滑了下去,高低不平让马车倾斜下去,陆行鸯一个踉跄朝下摔去!
摔下去的那瞬,陆掌柜在心中想:
真好,画绣换上厚帘,可以垫,不会太痛。
……等等,这种倒势,被压在最下的,好像是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