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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尾声 ...

  •   三年后。

      初夏的温热唤醒了万物的生气,春后的湿润还氤氲在植物和空气中,翠微间笼罩着饱满而不过分的蓬勃,在日光下映出梦幻的碧绿。山间回响着各种鸟兽昆虫的鸣叫,与叶舞风声一起,交织成一曲欢畅的歌调。

      秦淮河上,凤凰台旁,莺雀追逐间,一艘高大的河船推开河边的一蓬高直的水葱,缓缓靠岸。

      船角依在河滩上一处陈旧的渡口上,明媚的阳光下,一个人影从船里走出来。船夫将船拴好后,那人便下了船,径直走向安置在树荫下一张古旧的石桌。然后盘坐着抽出腰间的一壶酒,以及早已为之准备好的一只秘色瓷杯。

      杯子不到半掌之大,色泽光洁而典雅,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牡丹瓣叶,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宫廷传品,用以搭配甘醇的美酒琼浆再适合不过。

      他打开酒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泻出,铺满了几丈内的空气,未饮下便有几分熏醉。清澈的酒浆倒入秘色瓷杯中,举杯的一瞬,忽而在脑海翻涌着思绪,停留在鼻尖的酒香久久未入喉中,仿佛有一种与过往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游荡在记忆的迷雾中,止不住怀念的情绪。

      时光荏苒,山河依旧。

      自三年前离开,这是他第一次重返凤凰山,原以为总会有种此去经年的感慨惆怅。而眼前熟悉的一事一物,经历三年的风雨,依旧是自己记忆里的模样,仿佛昨天的自己还站在这里,身边还有相聚的好友。

      偶尔摆动的水草,聚散的游鱼,晕开他映在河中的倒影。举杯,敬这秀灵而明媚的山峦,这里承载着他珍贵的回忆,也是安宁的归宿,只有此处,才能看到最初的思愿。独饮,虽是孑然,却有一种特别的温馨的心头萦绕,就像正与亲友对饮。

      忽而想起李太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笑了笑,这情境确实有些相似,却不是月下花间,也不是聊以□□,那种字里行间孤独冷落,他并没有同样的情绪,也许是享受着平静的环境,或是身后,心间从来不是独自一人。于他而言,过往已是故事,再不济也只是身外之变化,他的心念与这里一样,未曾改变,反而对未来,有着更多的期许。

      他继续将酒倒在杯中,一杯接着一杯,仿佛绘在酒中的美景,即是有些许微醺,却怎么品尝都不够。

      就在独酌沉醉间,忽有一个娇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南宫徽,看招!”摇曳的茂密树荫间,一个黑影从枝干上腾起,紧随着一片刺目的剑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眼看一道剑锋快要抹在脖子上。

      他立即反应过来,侧身往后以一闪,剑锋偏开要害,扑了个空。然而,那人影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即反手执剑再次对准了他的胸口。

      南宫徽显然一惊,俯身惊险地再一躲避,顺势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拗住其臂膀,企图夺取手中长剑,或令之失去对武器的控制。哪知此人反应极快,得知以蛮力相抗毫无胜算,便松开紧握长剑的手,眨眼间长剑已落到了另一只手上。

      一般而来,用一只不惯于使剑的手,会令灵敏以及攻击力都会大大减弱。而此人不然,即便长剑到了另一只手上,依旧挫不了那嚣张气焰,丝毫没有影响敏捷的身法,紧接着,提剑往南宫徽的腰间挥去。

      他们之间的实力着实差得远,尽然又挡住了几招,往后便只有逃跑的份了。艰难地边躲边退到树荫地下,那剑法还是毫不客气,仿佛要将他逼到绝地,一个踉跄倒在了树下的石桌上。只见那人并未停手,一剑刺来,丝毫没有顾及到桌上的酒具,他本想马上躲闪,却见那尤为珍爱的瓷杯从身上滚落,倚在了桌上的酒壶旁。

      就在那剑掀翻了酒壶,透明而芳香的浆液喷溅而出,眼看剑锋逼近着那脆弱的酒杯,南宫徽纵身往那头扑去,一把将酒杯拽在手里。而然,此刻他离剑锋不足三尺,而且毫无防备地将要害暴露于对方,这无疑已置身于险境,以他的身手又怎能逃脱?

      忽然,长剑略过他的一缕发梢,在他胸前停下。而南宫徽也定在原地,并没有挣扎或是闪躲,似乎坚信对方的长剑不会刺中自己。

      而此刻,他好像完全不在乎攸关性命之事,只埋头小心翼翼地检查瓷杯上有何损破,那急切的好似坏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哎呦,苏道姑,这上好的秘色瓷杯差点就毁在你剑下了!这可是花了我半年的酬金买的啊!”

      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正是苏槿棠,此刻她已褪下往昔的一身天师道服,身着素色的衣裳,看上去朴素而干练,却让她更加明媚动人。

      她迅速把剑收回剑鞘,一脸不解地看着南宫徽,再看看他手中护着的杯子,撇嘴道:“这有那么值钱吗?看来还是古董比我更有趣啊……”

      南宫徽尴尬地笑了一下,马上将杯子收入腰囊,道:“这不是一时激动吗,这突然一剑过来,我都没想到是你,只得护着这些宝贝东西了。”

      苏槿棠瞧他着急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用剑鞘敲了敲他的胸口:“别在意,不过与你随口一说。不过……三年不见,身手进步了不少嘛!”

      看她眼里诚恳的称赞,南宫徽免不了有些得意,道:“没办法,江湖险恶,总得学几招来防防身,万一我死了,你见不着我可有多伤心!”

      “我才不伤心!”苏槿棠将脸别过去,悄悄藏着漫上嘴角的欣悦。

      南宫徽看着她羞涩的侧脸,也不觉露出灿烂的笑容。

      午时的阳光从云影中飞出,正照耀在他们喜悦的脸上。南宫徽向她伸出手,道:“来,我们快上船吧,我都晒了一早的太阳了。”

      苏槿棠微微浅笑,将手放在他的指尖上。

      二人上了乌篷船,南宫徽便着手摆弄一番美酒佳肴,在船头置了一张雅致的檀木几,摆上早已备好于舱内的茶酒与糕点,再放上两只精心收藏的瓷杯,将酒液小心翼翼地倒上,不能太少亦不能太满,要足够高雅才能配的上这些价格不菲的酒具。

      看他兴致满满地摆弄着,坐在一旁的苏槿棠不好意思打扰他,只看着他默默作笑。船尾缓缓摇橹的艄公地识趣地不做声,仿佛能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苏槿棠仔细看着他,才发觉着三年过得飞快,就感觉那时刚刚分别的日子只发生在不久前,他的容貌也与当初无甚差别,只是多了几分硬朗,眼里更添了成熟的睿智。到底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的近况,便问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可不算太好……”他叹息,可这一回答让苏槿棠提心吊胆,差点便冲上去问个彻底。

      然而他却话锋一转,无奈笑道:“这三年我和小石投靠了傅夫人,小石成了夫人的得力助手,正忙着筹备接下来的比武大会;我倒是被陆老板看中了,整天看管生意和账簿,那可叫一个夙兴夜寐,还好可以出来一趟,再这么下去可就要精尽人亡了!唉,还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他摆弄好案上酒食,特意为苏槿棠备好一壶热茶,便招呼她过去。

      听他如此说,苏槿棠这才松了一口气,便到他身旁坐下,撇了撇嘴:“哼,满嘴抱怨……可我感觉你还过得挺愉快,挺充实的,可比我好多了。”

      “这三年禁闭很辛苦吗?”这回可轮到南宫徽忐忑,忙地把递到唇边的酒杯也搁下。

      苏槿棠暗自得意,未想他会如此紧张,便道:“也不是啦。只是整天被关在门派里,只有练剑,读经,哪里也不许去,我也很想念,以前跟你们一起的日子……”她笑意忽而停下来,好似有什么重要之事,却欲言又止。

      南宫徽大概看出她的犹豫,晃了晃酒杯中映着的山水图,摆出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我们苏道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如此迟疑,可不像你了。”望着她眼里一丝羞涩,竟也默默生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河上清风吹过她的发梢,也泛起了她心上的涟漪。她暗自吸了一口气,望向两岸云雾萦绕的青峦翠林,曾经在江湖中初见,经历的种种在脑海浮现。

      “我,已经和师父说过,这次离开之后,不会再回去了,这世间如此广阔,大概还有许多我没到过的地方,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她侧头看着南宫徽,露出温暖的笑容。自相遇时起,不知经历了多久的领悟,多少次的挣扎徘徊,还有多么坚定的勇气,才能做了这个决定,才能在今日,面对着他,说出这句话,即便这于世间有情人而言,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句话。

      南宫徽面对她,心中固然欣喜,却也不由愣了一阵,想不到该如何回应,只是不知何时眼角已有一片湿润。

      他搁下酒盏,一把将苏槿棠揽入怀中。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任凭他紧紧怀抱着自己,久久不愿放开,温润的气息轻拂着脸庞,那沉睡心底而转醒的柔情,更胜十里春风。她笑了,若是在三年前,她定是要将他推进这秦淮河中,更不会是为他离开一生牵绊的师门。不知道是什么在改变这一切,也许是时间,也许是无意间的一句箴言。

      南宫徽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心里复杂的情绪,只是沉醉在与她相拥的欢愉中,又或许是真的醉了,贴在她的肩膀上一动不动。或许更切确地说,像个撒娇的孩子般依赖着她,渴望她的宠溺。

      “那个……你这样一直抱着,我肩膀有些沉……”苏槿棠羞怯地推了他一下。

      “好,那我就不靠你肩膀了。”南宫徽一个侧身,翻到枕在她的大腿上,轻佻地笑看她讶然的表情,好似故意讨她生气,眼角笑得十分得意。

      尽然她有些羞怒,某一刻有冲动将他掀到船外,却忍着没动手,眼里冒着寒光:“虽然我答应与你一起,可你不要得寸进尺,难保我不会改变主意。”

      南宫徽惊得呆住,她居然学会了用脑子抵抗,而不是直接动手了,这果然得了他的真传。虽然他也能称得上是三寸不烂之舌,然而听了她这句话,也不得不乖乖端坐好,笑着给她满上一杯茶,否则他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苏槿棠眼珠子一转,方才便觉得少了些东西,原来是没看到阔别三年的江心石:“对了,小石怎么没来?我都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有没有长高长大了一些?”

      南宫徽长叹一声:“别提那小子了,确实是高大了不少,可惜现在翅膀硬了,都快把我这个老朋友给忘了。就在刚刚结束的小聚武会中,小石崭露头角,赢得不少江湖名士的称赞,现在,他已经是傅夫人身边的红人了,所以他整日与夫人一起处理事务,连见面的机会也少得很。”

      “后面的比武大会还有两年才开始,如今正是筹备资金的时候,怎地他比你还忙呢?”苏槿棠不解。

      “哈哈,一语道破天机!”南宫徽大笑一声,又无奈地皱着眉,“的确,除了筹备武林大会,他可比我闲适多了。不过不过,这小子总是隔三差五往应家坞跑一趟,平常还十分积极地跟着舒敖阎小兰他们各处跑,你说这是为何?”

      苏槿棠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是为了收集各种铸剑材料。”

      “啊!你是说……应姑娘……”苏槿棠指尖不觉捂住了双唇。

      “聪明,果然是近朱者赤!”南宫徽不住一拍桌。

      苏槿棠瞥了他一眼,继续无视他的自卖自夸。心想江心石与应荷两人也是十分相配,又共过患难,若他们走到一起,亦是一件美事:“这不是好事吗?说不定这没几年就修成正果了呢!”

      “是啊……”南宫徽又枕着手臂仰下,“唉,还真是小瞧了这小子,动作竟然比我还迅速。”

      “咳咳……”苏槿棠不觉脸上又烫了一回,刻意侧过脸去,笑望着一路倒退的青山秀水,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温柔。

      “对了,你这船准备开往何处?”

      “本来也没什么打算,只是想趁此番空闲,到各处打听一下可以帮小石续命的药方。既然你说想到处看看,那你不妨说个地名吧。”

      “你这小破船能开多远呀,我想去的地方多着呢!会不会到半路就废了呀?”

      “这可是我花费一年工钱,请镇江的船商打造的,怎会如此无用!”

      “但我想去很远很远,那些我未曾去过的地方。”

      “若是你想去的地方,就算是天涯又何妨?”

      两岸山风推着船帆,顺流而行。

      郁郁葱葱的山林在江水中倒影成层层叠叠的翠峦图,而船在平静地摇晃,游荡在纯净的天空中,宛如无垠空中一只飞翔的纸鸢。

      南宫徽躺在甲板上,眼前是无尽的画卷,到了傍晚,子夜,又将是不一样的光景。不知到了秋叶黄了,冬雪落了,又会是怎样的画面。不管怎样,也都是世间至美,因为此刻他心中已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不知到那个时候,是否还能到这儿来一趟。

      此刻他的眼睛似乎被什么吸引着,不远处的山上,有两只野鹤飞过,没入悬崖旁的一片苍翠的竹林里。随着航船的前行,山崖那头渐渐露出了一角竹屋的茅草房顶,在一片碧绿的竹叶林里显得那样特别。虽然它那么渺小,别人或许不会注意到,可于他而言却是如此显眼。

      或许他还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东西,嘴角不觉露出几分笑意,兀自轻言:“冬天前得再回来一趟,把酒坛都搬到暖房里去,不然这酿出的味道可就不够了,你说是不是呢?”

      当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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