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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一 ...

  •   有时候,当梦刚开始,总是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有时候,梦结束了,却总是沉溺在梦境中不知觉醒。这一场梦,我不停地挣扎,却还是迷失了自己。不是因为梦太长,而是不知道这是否还是自己,自己的脚,自己的手,还有要抓住的,剑,和愿。

      在我的生命中,路过许多人,然而到最后留下的,只剩我自己。那些让我留恋的,让我担忧的,爱的,恨的,最终都只化作一缕烟云,就像一场幻梦。

      就像,曾经读过的那些诗。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叫沈云珏,这是生母给我改的名字。我并非出身富贵之家,也许是情感的淡漠,我对于亲生父母已无多少印象,大概,只记得母亲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上面却常常布满累累伤痕,与我身上的几道疤痕很像。她将年幼的我托付给师公时,我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去太久,记忆中,那时她的脸似乎过分苍白,以至于在我心中留下莫名的恐惧和哀伤。

      后来我想,既然重复地想着一张脸也无法回想起久远的过往,不如重新开始我今后的生活。

      在我还没有进天师道之前,师公也还不是师公,那时他刚刚退去天师道门主之位,只是一个普通的隐居老人。

      他把我抚养成人,还教导我剑术,起初我没有想过依靠他的身份进入天师道。但两年不到,他便将我引荐给现任的天师,也就是师公的长子,我的师父。

      成为了天师道门徒以后,师公也常常来给我指点一二。不久后我明白了,师公之所以让我入门,是因为我对剑术和道法之领悟,远胜于常人,他们决定将我培养成天师道这百年来的第一道法高手。因为我,就连已经隐居的师公都会常常到天师道,亲自教导。

      自此以后,我成为师公,师父,以及所有同门瞩目的对象,在短短十数年里,同辈的师兄弟中,已再无敌手。

      而人一旦变强,身边也会出现许多蜚语。

      人们觉得许多像我这般的佼佼者,都是在所有人的簇拥中成长的,他们张扬,骄傲,享受来自周围的欢呼。而我,却不常和师兄弟们走到一起,也许是习惯了独自修炼的缘故。在他们看来我总会得到天师和长老们的青睐,才表现得十分高傲。

      久而久之,便出现了许多与我们修炼不相干的流言,特别是我与张师兄之间传言。他是师公的长孙,比我稍长几岁。比起其他的师兄弟,我与他更为相熟,因为我得到天师的亲授,而他是天师的子嗣,也是将来继任天师的人选,所以我们从小一起习法,练剑。但在别人看来,这种亲昵却不是一般的同门情谊,甚至有人觉得我想要与天师婚配,从而掌控天师道。

      不过,不管是称赞还是诋毁,习惯便成了平淡,这十数年来,我心里只有不断变得繁复的剑术道法,日复一日,其余的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缕云烟。变得更强,不负期望,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尽管我对师兄没有非分之想,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也会不攻自破,可我没想到原来师兄,并非与我所想一般。

      我虽不曾尝过男女之爱,也明白他对我的时刻关心意味着什么。渐渐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就连师公和师父也没有多说什么。也许我们两个早已是所有人默许的双对,可我无法忽视自己的感受,我并不厌恶师兄,只是心底无由地抗拒,愈发强烈。

      终是忍不住,在入夜时独自前去师公的寝居,坦言自己的想法。当我还在门外调整自己的情绪,屋里头便传来了声音。

      “云珏,进来吧。”

      我愣了一下,便推了门进去。师公已是和衣坐在榻边,昏黄的烛火映着他苍劲身影,虽是入睡时分,他脸上却没半分睡意,似是正等着我来寻他。

      “弟子无意打扰师公,还望原谅。”我低下头,不知如何说起。

      师公笑了一下,道:“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若不是来想我请教新学的剑法,便是想与我说你与颐儿的事吧。”

      我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毕竟在他们心里这本就不是一场误会,说不定师公也会努力促就这段所谓的良缘。

      他却轻轻叹了一声。

      “你和颐儿,一个有情一个无意,只是你师兄他没看出来,难道还能逃得出我的眼睛吗?你这些天练剑总是心神不宁,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你的修炼。”

      我几乎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师公已经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很惊讶,同时也很感动,过去我总以为,我只是跟自己在纠结。可我不明白,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置之不理。

      “云珏啊,你一定怪我们不闻不问,其实说实话,若你真的愿意与颐儿好,我这个当祖父的自然也是欢喜,你师父对你也是十分器重,有你在他身边,我们也宽心不少。你看着虽是乖巧安静,却很是有主见,若你不愿意,为师也不会勉强你,不过天师道终究要交给你们。”

      师公忽然起身到书柜子旁,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只见他取出了一只天师道的门令,又重新回到我身旁,亲手系在我腰上,然后将原本我身上的一块取下来。

      我疑惑问道,“为什么要换一个,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虽看上去一般无二,却内有乾坤,这个你且收好,日后你自会明白。”

      “师公随身收藏的东西,这一定是很珍贵的吧,为什么要送给云珏?”我问道。

      “这个天师道令一共只有五个,俱由掌门和四大长老持有,传给有望继任的下一任掌门和长老。这原本在正式上任的时候才会告知你们,但是既然你今夜在此,我便将已经归隐的肃武长老的道令传予你。肃武长老名望极高,向来门中道行居首者,才有资格获此名号。希望日后你能尽全力辅佐颐儿,共同打理好天师道。”

      从那一夜开始,我才知道,这块门令有多重,以至于每一步,每一个选择都无比沉重。我以前以为,我努力学好师父教给我的道术剑法,修炼到极致,然后再传给下一代,便是他们对我的所有期望。而如今才明白,他们对我的期待,可不仅止于此。虽然我不再为师兄的事烦恼,莫名地,内心却比以往更拘束,同时也驱使着我自己不断走下去,夜以继日。

      天师道每隔五年便让优秀的弟子组织下山修炼,而师父师公也对我的这次尘修尤其重视。因为,我是其中一个被挑中的,即将为我派出战接下来一届的比武大会,而大家期待的我,绝不是空手而归。

      这次修炼本该与我过去的经历无异,充满挑战却令人疲累,并没有太多的留恋。然而,就在这可以想象却无法预见的一段日子里,彻底改变了我人生原本该走的轨迹。在那里,我遇到了我本应擦肩而过的一切,就在恰巧的时刻,恰巧的我们,一次回眸。

      尘修的第一环任务,斩杀妖魔精怪,收集弥留在人间的邪秽之气。我很快便完成了任务,准备返回之时,发现周围弥漫着诡异的气息,那与普通的妖气有所不同。我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走去,想探个究竟。

      这段路比我想象中的更要隐蔽和崎岖,若不是有那股持续的异息指引,想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条路会通往另一个境地。那是山里延伸出的一片平地,另一面被一片广袤的湖水包围,除了方才走过的那条路,几乎只有翻越山峰或横渡湖面,才能到达这里。

      不过那时,我全然没有留意当时的景物,只因那股诡异的邪气浓郁得让人窒息,虽从未来过这里,却让我比平常更要警惕,下意识地感觉弥漫在这片空气里的,是与我生活中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股邪气是从不远的一个石亭里漫开,那里充斥着一团浑浊的雾气,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就像一个灰黑的茧,里头妖异的蝶正在鼓动,挣扎。我默默地握紧长剑,犹豫着迈着脚步,心头却急速跳动,竟感觉自己无论是力量还是勇气,都莫名地被压制着,就像被猛兽按在爪下的小兔。

      它比我更强。

      我没有退缩,这反而激起我的好奇心,如果这是妖魔作祟,更希望我能亲手降服。随即鼓起勇气继续小心地靠近,尽量不惊动它,然后再杀个措手不及。那黑气已经相距不到一丈,几乎能窥见里面包裹的影子,而它依旧是不为所动,好似完全没有察觉我的存在。我等不及,已经将手按在剑柄上,准备将其一招制服。

      忽然,身后传来一把声音唤道。

      “这位姑娘,你……”

      由于太过专注于眼前,竟未曾顾及身后的危险,那一瞬我几乎吓得全身战栗,下意识回头把剑抽出。身后那人迅速地将我的剑柄按住,我们两眼相接,彼此打量的许久。

      来人是一位男子,我见他仪表堂堂,并非恶相,且身上没有邪气,便稍稍缓了心情。只是,这一转身让我们接近太过,便也马上后退两步,毕竟这个地方实在太过陌生而诡异,保持距离才能提防危险。

      他看着我,竟露出一丝笑意,虽是浅淡,却恰好地化解我们之间紧张的气氛。他轻缓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一时不能回答,因为连我自己也未弄清那股邪气到底是什么。然而当我回头再看一眼石亭时,那里的雾气几乎已是消失殆尽,我想一定是我们的声音惊动了它。我与他解释了我看到的一切,并提醒他尽快远离险境。然而他未有一丝恐惧,反倒比我更悠然。

      “我便是住在这里,也从未发觉有什么危险。”他走到石亭处,从容地倒上两杯清茶,似是证明那里十分安全。

      他邀我过去饮茶,而我接过茶杯却是迟疑,不敢喝一口。他不刻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除魔卫道,原来姑娘是天师道弟子。”

      “原来公子也是江湖中人,也有听说过天师道吗?不知公子又是出自何门何派?”

      听闻我派名声远传,心中是又欢喜又骄傲,一时忘形。殊不知他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只是却露出一丝轻蔑笑意。我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问他何以如此?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恕我直言,如今贵派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三教九流而已。这番话你一定不乐意听,但却是事实。尽管天师道创建已有七百年,在现世门派来看,的确是少有的持续至今的门派。然而除了创始祖天师与前几代天师,几乎再无功绩,不仅,甚至在比武大会上也鲜有才俊。若与魔道一战,你觉得还会有几分胜算?贵派所谓除魔卫道的存在,有何意义?”

      我几度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让我理直气壮的理由。可是此人出言不逊,态度狂妄,着实让我怒火中烧,如此任由他人诋毁自己所拥护的东西,无论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乎,我一怒之下打翻了手中茶杯,站起来,让他与我一决高下。我明白那一刻着实有些冲动,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要维护本派的尊严。

      那日傍晚,我与他在外头的一处浅滩边决斗,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未分出胜负。虽没有马上使出全力压制他,心底已是沾沾自喜,因为这已经足够证明了,他自以为是的错误。然而,当我稍显得意之时,一道不知从何而起的力道在我的腹前炸裂,头脑一时混沌,回神时已俯身在水潭边,鲜血涌上唇角。我那时只有愣愣地看着水面,然后努力寻思着方才他究竟何时出招。

      “抱歉,如果我不把你打伤,恐怕你是不会认真与我打。”

      他及时地打断我的思考,继续道,“你不是很想证明你们天师道的实力吗?那便全力以赴吧。”

      我当时有些羞怒,吞吐着道,“这,这不公平,我怎么能让你赤手空拳跟我打。”

      “因为武器影响实力的,那是弱者,真正的强者本身,就是一柄利器。”他笑道。

      但我想要一场绝对公平的较量,便也把武器卸下。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下一刻便有杀气掀动起周边的砂石水雾。我倒吸一口凉气,所谓恐惧,便是在第一眼的瞬间,就感觉到压倒性的力量,而我还是咬咬牙迎了上去。从我到天师道的第一日起,几乎是没有过一次失败,我时刻都得到尊师们的关注,尽管我平常都不把这些放嘴上,心底多少还是骄傲和自足的。而这一次,是我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挫败,彻底的,没有反击的余地,也让我怀疑曾经付出过的所有努力。

      他很强,但我无法接受自己如此不堪,更不想让天师道为此蒙羞。他太强,而同时在我脑海刻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竟忘了上一刻我对他的憎恶。在我的过去,从未遇到过如此武艺超群,风姿绰约之人,除了本派尊长,我未想有任何一人能与他匹敌,况且他还如此年轻,此番风采当称绝世。固然狷狂,却不是故弄玄虚。那时,若不是心中仍有芥蒂,我又当对他何种崇敬膜拜?

      我忍着伤勉强半跪在水畔,道,“你确实……很强,但你以为打败我,就可以轻视整个天师道吗?要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弟子,而且……我拼死相博的话,你未必能赢。你如此嚣张跋扈还为时过早吧!”

      “原来你还留了一手么?不过很遗憾,方才与你较量,我不过用了五成力道。那么你觉得与你们张天师相比,我是输,还是赢?”他说完,回头直视着我因震惊而木讷的双眼,缓缓走到我身边,然后用指尖抬起我的下巴。

      “而你,也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弟子。你的资质不比任何人差,可惜的是,你拜在天师道门下。如果你在我身边,不出两年,我会让你成为比武大会百年第一人。”

      尽管是对我的一番赞赏,却有种惶恐的感觉,我下意识地逃开这样奇怪的距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你这算是让我入你门下?抱歉,我是不会离开天师道的。”

      他沉默了一会,也没有多加挽留,断然转身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竟有种迟来的激动情绪,使我不禁往前两步,问他,“敢问公子出自何门何派?”

      他说,“既然不来,就没有必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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