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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谣言是这么来的 ...

  •   闻识站在台阶下,同样心思复杂地看着沈从岸。本来就高高瘦瘦的一个人,竟比两年前又瘦了许多,清瘦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伤,锦袍早就被她扔了,碎布一条一条的不扔也没用,此时倚在门框上,自己那身粗布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竟然有股颠倒众生的魅惑来,真是见鬼了。
      闻识心里烦闷,脚下窜箭一般冲到沈从岸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他额头上,撇撇嘴说:“昨天差点烧死,我以为还得替你准备棺材,今天烧竟然就退了,命可真硬。”
      她一向嘴毒,是不会告诉他自己昨夜将他脱个干净,用温毛巾给他擦了一夜的事儿。
      闻识温热的手掌还在他额上,沈从岸怔忪了半晌,歪着头轻轻笑道:“命不硬,怎么敢娶闻郎中。”
      “呦呵。”闻识放下手,挑眉打量他半晌,看他从容内敛的瞳孔,沉嗓子说道:“沈老板可真不像个男人。”
      沈从岸神情一黯,目光落在闻识大敞的衣襟下的皮肤,脸颊微红,“多谢闻郎中救命之恩,从岸好了之后自会奉上诊金。”
      “诊金?”想起她艰难得来的香茗花,闻识摸着下巴咧嘴哼道:“我在这大山中等了两年才得的奇药,被你连人带药一屁股砸的稀烂,好不容易将它炼化了吧,又一口进了你的嘴里,沈老板财大势大,我倒是得认真想想要你多少诊金才好。”闻识忽然凑近,坏笑说道:“不如就以身相许,把沈家都给我好啦。”
      沈从岸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含笑,淡然说道:“沈家的家产都可以给你,只要闻郎中看得上。”
      “若我还要你以身相许呢?”闻识戏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认真,是他看错了吧,沈从岸眨眨眼说:“若是两年前我肯定扫榻相迎的,可如今我有了妻子,这事却是没有办法了。”
      闻识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你拼着高官家嫡女不嫁都要护着的沈家当真愿意给我?假设你当真愿意,到时你和你那妻子流落街头,只怕她转身就休了你。”
      沈从岸口角伶俐,毫不迟疑的还击说道:“为商之道其实亦是为人之道,也讲究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从岸名声不行,可说的话从来都是一字一钉的,就算有一日当真流落街头,以我的能力再挣回一个沈家也不过是时间而已,况且我的妻子是入赘家中,只有我休她,却没有她休我的道理。”
      “你倒底还是对这俗世低了头。”
      “我暂且没有脱离红尘的想法。”
      闻识凝神看了他半晌,嗤笑一声,将不知哪儿掏出来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歪着嘴巴说:“从来只听说奸商二字,这为商之道倒头一回听说,沈老板既然这样厉害,怎么会短短两年之内接连落胎又没有好好将养,落下了病根,只怕以后很难有孕了。”
      沈从岸的脸刷地惨白,扶在门框上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闻识抬眼见他浑身轻微地颤抖,指尖更因为用力竟抠进了木缝中。
      沉默了半晌,沈从岸听见耳边传来啪地一声轻响,他知道是自己的指甲断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手藏进袖口,脸上又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来,“子女也是讲求缘分的,或许是我和那两个孩子无缘,即便日后再也不能有孕大不了抱养一个来,沈家偏支众多,总不至于膝下无女。”
      他说完话,才觉得自己这一番折腾是极累了,索性坐在门槛上,小心地将断腿伸了出去,凝神望着下方树林山水,又抬目看向远处群山叠嶂,笑道:“闻郎中这住处当真美极了。”
      闻识轻轻靠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从岸说道:“沈老板,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特别虚伪?”
      沈从岸一窒,半晌,仍是笑意柔和地说:“不曾。”
      “算啦,看在你把全部家当都给我的份上,就是个孩子么,我让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哪怕想生上一个军队也行!”闻识一扬手,说的好像走路吃饭一般自然。
      沈从岸苦笑,“若真如此,那就多谢闻郎中了。”
      闻识将狗尾巴草吐出去,迈开脚步从他身旁越过进了屋中,片刻杀来个回马枪,质问沈从岸:“我就这一个好碗,平时都舍不得用,这就被你砸了?”
      沈从岸扭着身子赔罪,闻识哼哼着又走回屋中将撒了一地的粥和碗片收拾了,出门时沈从岸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口,她伸出一根手指将他推开,沈从岸便向一旁跳了一步。
      “不想吃就饿着吧。”
      沈从岸站在屋中,看着闻识僵挺的背影不由又是一阵苦笑。拖着这么一条腿下台阶是不用想了,沈从岸慢慢又跳回屋中仅有的一张床上,坐下的瞬间才想到,屋中就一张床,闻识住哪儿?
      闻识再出现时双手捧着个熬药的砂锅,及至她走近沈从岸才看清里面盛着一锅底的粥水,不由吞咽口水,目光就焦在粥上不动了。闻识嘿嘿一笑,折个路线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捧着比脸还大的砂锅喝了一口,才得意洋洋地对着呆滞的沈从岸说:“看什么看,这份是我的。”
      沈从岸看她像个顽童似的模样,抿着唇摇头,“不是说去江南么,怎么来到这儿了?”
      闻识又喝了一口,将两条长腿伸直,“别提了,半路救了一个煞星,一时发了善心将她送回家里,结果被这厮利用个彻底,本来打算一走了之了,谁知道她又告诉我这里有香茗花”,想起香茗花,闻识又瞪了沈从岸一眼,委委屈屈地说:“我等了它两年,盼了它两年,结果都便宜你了,唉,我这心啊……”
      “那花……很难得?”
      “只在医书中见过的疗伤奇药,一年只开一个时辰,你说难不难得?我要你全部身家也没要多了吧。”
      沈从岸点了点头,“有价无市,确实难得。”
      闻识抓耳挠腮地心疼,半晌才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将砂锅递给沈从岸,“你和那个煞星一样,见了就没好事,赶紧养好伤快走吧。”
      沈从岸也不客气,两手接过砂锅道了声谢,对着闻识刚才用的砂锅仰头就喝了一口,平平淡淡的白粥,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的好吃。
      闻识两手抱住膀子看他吃,饿了数日,没有勺子也没有筷子,纤柔的手腕费力地捧着砂锅,竟然吃相还斯斯文文的。
      沈从岸喝完最后一口粥,捏着袖口擦擦嘴角,一抬头见闻识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看,脸暮地红了红,将砂锅递给她时又道了声谢。
      闻识接过砂锅,走前抿着嘴角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沈从岸莫名所以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了半天,轻摇摇头,半躺着靠在枕上,手指捏住一根粗粗的发丝细看,恍惚中还能从枕头棉被中闻到闻识味道,其实就是隐隐的汗味,奇异的是一向爱干净的自己竟然不觉得脏。
      又过了一阵,沈从岸透过窗户数天边路过第二十三只飞鸟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脚步凌乱而有序,眼前瞬间浮现起闻识好像永远都是眉头紧皱的模样,片刻,闻识端了个木碗走了过来,沈从岸目光落在碗上,眼角微微抽搐,闻识笑,“没错,老子就是在戏弄你。”
      沈从岸叹了口气,接过木碗几口将药喝了,无奈地对闻识说:“闻郎中,你怎么同孩子一样。”
      闻识趁他说话时扬手将一块糖塞进他嘴里,对着他近乎呆滞的脸洋洋笑道:“吃糖的娃儿,给姨笑一个。”
      沈从岸抚着额头叹了口气,看闻识大笑着走出屋去,躺了回去,体味舌尖上的甜蜜,嘴角隐隐泛着笑意。两次小产之后他自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再进补也耐不住心中郁郁,这番又从山崖跳下摔坏了根骨,身体便越加虚弱,见了闻识之后虽然被她戏弄,可心却渐渐沉静,嘴角依旧敛着笑,人却昏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
      沈从岸慢慢睁开眼,见着昏暗油灯下明暗跳跃的木屋屋顶,呆滞了瞬间,恍然发觉身侧有人,他扭头看去登时吓了一跳,只见闻识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拄在床上,托着下巴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两人离的极近,沈从岸甚至能感受到闻识的呼吸,匆忙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问道:“闻郎中这是做什么?”
      闻识依旧那个姿势懒洋洋地说:“叫你吃饭啊。”
      “那,那又为何盯着我看。”
      闻识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坏笑道:“怕什么,你从上到下我哪儿没见过。”
      灯光昏暗,可昏暗中闻识还是见到沈从岸的脸刷地红了,将桌上的粥递给他,自己又坐到床边,啃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鸡腿满嘴流油,一双眼睛仍定定地望着他。
      鸡腿的香味不断冲进鼻腔,沈从岸强自镇定,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粥,眼中却忽然出现一个硕大的鸡腿,沈从岸双眼微睁向她看去,闻识伸着手满脸诚意地问:“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想吃你就说嘛。”
      沈从岸刚要开口说不用了,自己一向不喜欢荤食,哪知闻识更快,将鸡腿反手往自己嘴里一送,口齿不清地说:“说了也没用,你几天没吃东西,还是乖乖喝粥吧。”
      沈从岸哑然,忽然觉得自己从商多年练就的那点能耐其实不值一提。
      吃了饭闻识在桌旁就着昏暗的灯光鼓捣药材,沈家是有药铺的,可沈从岸远远瞧着桌上摊开的药材竟一样都不认得,白天睡得多了,夜里来了精神,难得没有账本让他烦心,他乐得看着闻识忙忙碌碌。屋中一时只有闻识鼓捣药材的声音,门外隐隐传来山风吹动树林的声响,沈从岸有些心酸地想,如果当年她肯留下,时光是不是能一直停留在这安谧的一刻?
      半晌,闻识将一些药末塞进药瓶中,另外掏了一把药草研磨,磨得差不多了又来到他身边,就着药杵将墨绿的药汁涂在他脸上伤处。
      “别看这山中多毒物,宝贝也多着呢,你凃的这药不光治伤,还不留疤,偷着乐吧。”
      沈从岸没有躲开,目光温柔地看着闻识认真的面孔,忽然轻轻问道,“闻郎中也认为皮相重要?”
      “那是自然,我日后娶夫,一定是天下最美的男子!”
      沈从岸弯下嘴角,沉下目光,低声道:“能嫁给闻郎中的男子,定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吧。”
      闻识咧嘴,露出光洁整齐的牙齿,“那是自然,脱衣服。”
      沈从岸摇头,“我自己来就行。”
      闻识凉凉地看他一眼,耸耸肩,将药放下,转身去到桌前又鼓捣起来,半晌抬头一看,药碗仍在远处,“你怎么不上药。”
      沈从岸无奈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既然醒了,总没有当着闻郎中的面解衣的道理。”
      闻识皱眉,嘴里碎碎念叨:“也不是没见过,男人就是麻烦。”话虽如此,仍是放下手中药瓶出了门。
      沈从岸将前面的伤涂好药,后背却怎么也够不着,半晌叹了口气,合上衣襟,向门口叫道:“进来吧,闻郎中。”
      闻识推门而入,却大步走到床旁,一把捞起药碗,站在床边不动,目光了然地看着他。
      闻识身为医者时有着异乎寻常的认真,沈从岸低垂着眼眸无声地拒绝,闻识冷笑,“我这郎中,碰到不想医治的就是活活跪死我面前我也不伸一个手指头,可若是我想治的,他就算半条命见了阎王我也得给他拉回来。你到底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沈从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闻识却半分相让的意思都没有,半晌,沈从岸缓缓背过身去,颤抖着手将衣裳褪到腰间。
      身下被子一沉,他清楚闻识坐到了床上,感受到闻识将自己的长发分到一旁,拿着药杵给他上药,沈从岸低着头,紧紧咬住嘴唇,眼底盛满了泪光。
      “我是郎中,你是病人,仅此而已,出了这门我不会多说一句,你且安心吧。”
      “闻郎中,其实你是好人。”沈从岸沉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闻识咧嘴,“那还用说,老子这医术,也就在宣城被那帮蠢驴嫌弃。”
      沈从岸低低笑了,“其实,早在天香楼的那晚我便见过你。”
      “什么地方?”
      “神农医馆前,我看见你救了个就连秦郎中也束手无策的奄奄一息的女子,”
      闻识一愣,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年初来宣城,身后背着行囊,衣物破旧地缝缝补补,正赶上街上集市,行人来往不绝,其中一处杂耍处最是热闹。艺人架了根绳子,便在细长的绳子上翻滚跳跃,旁人紧张刺激地看了,不断拍手叫好,扔去铜板。
      闻识最不喜这种热闹,推开人群往外冲,正是这时候,绳子上那人一个跳跃竟摔到了地上,那人在地上疼的打了个滚,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杂耍班主急忙赶来掐人中,半晌仍是留着一口气,只进不出,最后她摇摇头说:“怕是不行了。”
      旁人有的出声喊:“这般不中用,还我的钱来。”
      又有好心肠的劝说班主:“旁边就是秦郎中处,她可是宣城有名的郎中,你快带她去瞧瞧。”
      那班主便着人去请了秦郎中,拖了半晌,秦郎中大腹便便地挎着药箱赶了过来,看了地上那人两眼,两手一摊对班主说:“伤的太重,诊治麻烦又不能保证能留下性命,你若能出五十两诊金我便勉强试试,如果不能我就回了。”
      那班主苦苦哀求:“我们走街串巷的,哪里能凑到五十两,还求您发发慈悲。”
      秦郎中冷冷一笑,说:“我又不是开慈善堂的,你这伙计生死之数本就五五参半,若是死了岂不是收不得银两又害了我的名声。”
      她说完就要离开,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惊疑之声,秦郎中疑惑地回头看去,见是个衣着破烂的无名女子正跪在地上给伤者施针。
      “这人恐伤了肺腑,你这小儿一个不慎,当心将她整治死了。”秦郎中抄手看了半天,冷冷地对闻识说道。
      “医也是死,不医也是死,你不医就不要插嘴。”闻识看都不看她一眼,埋头说道。
      秦郎中是宣城有名的圣手,从来都是被人敬着,没人敢这样与她说话,她心中大怒,扭头对班主说:“班主,这人专挑你那伙计的死穴下针,只怕你的伙计命不久矣,到时候你可不要再来找我。”
      那班主诚惶诚恐地说:“可我实在没有银子。”
      秦郎中瞥了一眼闻识,“十两银子,你将她抬到我的医馆去。”
      班主点头哈腰地道谢,就要去挪动伙计,闻识狠狠地瞪她一眼,“此刻你动她一下,她必死无疑。”
      班主六神无主,看了看闻识,又瞧了眼秦郎中,正不知如何是好,闻识心里道她多半会将人送去医馆,可她瞧那秦郎中是个杀人不见血的,这人送去必死无疑,手下连连用针,果然不多时,班主让她退开,要将人送去医馆。
      闻识冷不防被推的一个屁股坐在地上,她冷冷地看向班主,班主低着头不去看她。就在这时,地上那人猛地喷出一道血箭,人便悠悠转醒。
      班主乐的直开花,也不说要给闻识诊金,欢欢喜喜地要带人走,闻识拦住她索要诊金,那班主竟然两眼一瞪说:“是你自己要胡来,我并没有找你医治。”
      秦郎中冷了冷地瞪了眼闻识,也甩袖走了,此后关于闻识的谣言基本都要归功于这位秦郎中。
      人群渐渐散了去,闻识黑着脸蹲在地上收自己的银针。
      有人对闻识说何必多此一举,闻识头也不抬地说:“她那一手绝活练成不易,若落在秦郎中手里怕是废了。”
      那人却满脸不信地摇着头说:“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秦郎中,唉,现在这年轻人啊,仗着学过几年医就了不得了……”
      对面酒楼二层窗旁,蔚蓝探头向外看,问:“刘老板走了半天了,公子坐在这看什么呢?”
      沈从岸颔首向下望,嘴角噙着笑,“在看一个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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