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清泉 ...
-
闻识将最后一道伤口凃满药汁,将衣裳轻轻向上一拉,沈从岸便两手并用地合上了衣襟。
“可你既然医术高超,为什么任秦郎中散布谣言还要留在宣城?”
闻识扭头思索一阵,方说:“大概是走累了吧,想要歇一歇。”
“那这里呢?你要的花一年只能开一次,采到了,用光了,再等来年么?”
“那就不好说了,或许再停留一阵子,或许去江南,怎么,对我的去处这么好奇?”闻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从岸将被角掖好,重新躺回床上,怔怔地看着空旷的屋顶,“只是好奇,你这样的人会不会甘心某一处安定下来。”
闻识打了个哈欠,将药碗放到桌上,“那年本是打算在宣城安家的,可是后来你也知道了,人家不愿嫁我。”
“是他没有眼光。”沈从岸垂下眼眸。
“恩。确实没你有眼光,沈老板你说,当初我要是留下来,咱们俩的孩子是不是能打酱油了?”
沈从岸的脸又红了,闻识摊开手哈哈一笑,“怪不得宣城的人这样辱骂你,我若是女子见了你这个模样还有什么心思同你谈生意,只想把按在床上快活几天几夜。”
沈从岸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嘴角的笑也慢慢消退,“闻郎中现在若是想,从岸只怕也拒绝不得。”
闻识听了着魔似的伸出手指捏住沈从岸光洁的下巴,身体慢慢欺近,直到感受到他错乱的鼻息,将另一只放到他胸口,低哑着嗓音说:“你心跳的好快。”
沈从岸敛下眼皮,低嘲着扯动嘴角没有说话,闻识低笑出声,“你那个妻子最喜欢你用什么姿势?躺着的,趴着的?还是其他别的什么?”
* 沈从岸不知想起了什么,蓦然紧闭双眼,身体像个筛子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没有看到闻识眼中瞬间迸发的寒意。
“开个玩笑罢了,给你吓得,还纵横商界的沈老板呢,我看连个孩子都能给你欺负了。”
沈从岸呆呆地睁开眼,见闻识在床边笑的前仰后合,不禁皱起眉头,闻识又是一阵大笑,“你再瞪,今晚我可就同你抢床了。”
沈从岸顿时慌了神色,闻识伸手将笑出的眼泪擦干净,“放心,我睡地上。”她说着,将被褥一扔,打了个地铺。
夜晚,沈从岸将手放在胸前不敢乱动,只觉心跳如雷,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呼啸的夜风,许久才模模糊糊睡着,
睡梦中他回到离开宣城的那一晚,闫旭又喝多了,踉跄的脚步跌在地上,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他下床去扶,被她挥倒在地,挣扎想要站起,脖子被两只手狠狠掐住,逐渐不能呼吸……他挣扎,吼叫,声音却小的可怜、
沈从岸腾地坐起身,动作巨大,扯动伤口,发出低哑的一声叫喊。
木屋空旷阴暗的轮廓让他瞬间想起身处何地,他死死咬紧嘴唇,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灯光还是亮起,闻识拿着油灯慢慢走近,光打在沈从岸脸上,照出一片水光,闻识阴沉着脸伸手探去,果然发起烧来,她回身在柜子中鼓捣片刻,塞进他嘴里一颗药丸。
沈从岸做了坏事一般心虚地道歉,闻识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给他倒了杯凉茶。隔夜的茶水浓烈而苦涩,进到嘴里连着心中也微微泛起酸涩。
闻识吹熄油灯重新钻进被中,不一会儿传来节律的鼾声。
沈从岸衣服湿透,浑身冰冷,让他不得已将全身缩进被子瑟瑟发抖,药丸起效时他又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半干的衣裳重新湿透。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事正在经历。
沈从岸一直僵着身体没有睡,他再一次翻身。第八次,闻识心中默念,猛然掀开棉被,片刻手中拎着木盆跑了回来,她用手指捅了捅沈从岸的后背,沈从岸慢慢翻过身看她,闻识将木桶放在他身前,自己又跑了出去。
沈从岸瞬间就明白了,红着脸咬着唇盯着木盆半晌,终于伸出手去,一阵响动,解手之后他下半身伸出去开窗,试图将木盆从窗外倒干净吗,闻识掐着时间进了屋中,一言不发地将盆夺走后又出门去。
不一会儿空手进屋,又找出一套干净的寝衣扔到床上。沈从岸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窸窣来回抚摸衣裳,片刻,咬唇换上。
寝衣传来阵阵气味,那是闻识的味道、
沈从岸躺在床上看着屋顶,轻声喊:“闻识?”
“在呢。”
“……没事。”
“恩。”
翌日一早,看着沈从岸吃完粥又喝了药,闻识在柜子中掏出一个药瓶闻了闻,转过身将药粉洒在床旁,又在窗边撒上些。之后将药瓶递给沈从岸。
“这药防虫,在山林最好用。”
沈从岸顺从地接过,闻识又取来木盆放在床下,沈从岸面容微红。
闻识戴上草帽说:“我去采些药,顺便找找你的小厮,不过已经过了七八天了,估计他们都以为你死吧。”
沈从岸点头,看她将门关好。
山间行走,脚下踩着赤红的落叶,沈从岸微红的侧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看着远处山林的风景,突然指着太阳大骂:“日你大爷的!”
良久,闻识轻晃晃脑袋,攀爬着摘些野果,又顺路去日前设下的陷阱瞧瞧,远远看见好大一只灰毛兔子在网子里挣扎,闻识抓住它的双脚笑道:“你这家伙三生有幸,今晚进了老子肚皮。”
将兔子敲昏扔到背篓中,接着向前走去。
天擦黑的时才返还,山中野兽出没,尽管有药傍身,可也不敢轻易摸黑。回到家中,远远便瞧见到油灯已经点亮,闻识眯起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沈从岸在灯光下缝补闻识的一件衣裳,听见推门声抬起头来,闻识走到他身旁将递给他几个果子,“洗干净了,先垫垫肚子。在山里没见着什么人,只抓住一只兔子,等下给你烤了吃。”
“我不用喝粥了?”沈从岸笑问。
闻识扭头冲他眨眨眼,“想喝粥,自己做啊。”
沈从岸白她一眼,重新低下头缝补衣裳。
闻识看了眼他手中的衣裳,依旧背着竹篓出去了。
不多时,闻识在石阶下生了火堆,又提了水,就在火堆边将兔子宰了。
沈从岸在屋内将衣服整齐叠好,看着那件粗布衣裳觉得满心得意。顺着门口看到闻识坐在火堆旁忙碌,想了想,便拄着拐杖走出门外,他像昨天早上那样坐在门框上,两手拄着下巴,目光一瞬不移落在她身上。
闻识似有所感,抬头同他对视一眼,便又低下头收拾。等将兔子架在火上,便来到沈从岸面前,“去烤烤火吧,暖和。”
“不了,我还是回……”
闻识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横抱在怀里下了台阶。沈从岸在闻识怀中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一下,只有两手死死抓紧她衣袖。
坐到火堆边,火光将两人的脸映的通红,闻识同她说起周游山海的一路见闻,说到一人独闯狼窝又从狼腹掏出幼崽,诸如此类总让沈从岸听得目瞪口呆,“……你可真是大胆。”
闻识喝了口酒,看着他又说:“不是胆大,而是心中没有挂碍的东西才能不顾性命。有一年我去不周山上寻药,从悬崖上跌了下去,可没你走运碰上我这样的神医,我在山崖下昏了足有三日,幸而没被野兽叼走,醒来发现自己断了一条腿,只好自己接骨,又找来树枝绑上,可自己接骨力道没掌握好,又一路走一路爬的出了山找了郎中,将骨头重新打断再接,若是再耽搁几日,只怕我就瘸了。瘸了其实也无妨,毕竟咱是靠头脑吃饭的,可是我一个神医连自己都治不好就很丢人了。”
沈从岸扯扯嘴角,接过闻识递来的酒壶,语气带着些苦涩:“你这一路也吃了不少苦。”
闻识在冒着油的鸡身上撒了把盐,淡淡地说:“比起那些人生不能自主,艰辛活下去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
沈从岸一愣,眼神有些飘忽。
兔肉烤熟,闻识撕下跳腿递给沈从岸,又扔给他把小刀,那是把极其精美的小刀,刀柄上刻着花纹,刀尖向上微屈。
“这不是中原的刀。”
沈家生意遍布中原,沈从岸见多识广,闻识并不意外,“突厥得的,我在草原上救了一个傻子,她没钱,就给我把小刀。”
“西域沙漠,北方草原,你还有哪里没有去过?”
“多了去了,沈老板,天下这么大,你坐守个沈家多没意思,不如和我浪迹天涯吧。”
沈从岸摇头,语气黯然,“父母在,不远游,父亲若是得知我失踪的消息,不知怎样难过。”
闻识抓住条腿狠狠啃了一大口,边嚼边说:“你求求我,或许我把你送回沈家。”
“要我五体投地地求你?”沈从岸慢悠悠地问。
闻识使劲点头,笑着又啃了一口。
“那还是算了。”
沈从岸削下肉吃了几口就放下,闻识满嘴流油,大声说:“再吃点,吃的太少了,看你瘦的。”
沈从岸顺从地又吃了两口。
闻识将啃干净的骨头往旁边一扔,与沈从岸对饮了半晌,她两手拄在身后,眼神朦胧地看着月色姣姣,星灿如河。
她指着天空说:“你看星月何其美哉,可它们最是冷酷,冷眼看着世间悲欢离合,死生别离,千万年过去,物是人非,可它们依旧高高在上。”
沈从岸低头慢慢饮酒,笑着说:“自古高处不胜寒,若是最后什么都留不住,付出那么多感情,只会伤了自己。”
“你呢?你爱她么?”闻识扭头看他,嘴角轻轻勾起,目光深沉如星海。
沈从岸知道她说的是谁,轻轻一笑,“我需要她。这便够了。”
闻识沉着嗓音低低一笑,忽然欺身逼近沈从岸,沈从岸猝不及防倒在地上,她双手支在他身旁将他困住,迫他与自己对视。
闻识的酒气扑在他脸上,沈从岸的脸在火光中红的像个熟透的茄子,闻识眼神迷乱,伸出手来回抚摸他的脸颊,低哑着嗓音:“沈老板,我好像明白了当初你为何说我们再也不要见面,……呵,你这样不快乐……”
沈从岸直直地看她半晌,用力将她推开,挣扎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闻郎中,你醉了。” 说完,撑着拐艰难地向石阶上走去。
闻识躺在地上,看银河破碎,无奈地笑出声。
闻识一夜没有回房,沈从岸在黑暗中一夜未睡。
清晨,闻识照例端着碗白粥递给沈从岸,自己却坐在门槛上喝,两人都没提昨晚的事。
沈从岸默默看着粥碗,听见闻识说:“明日送你出山。”
“……好。”
短暂沉默,闻识又说:“附近有个泉眼,中午时候水温合适,去洗洗么?”
沈从岸眼睛一亮,说:“去。”
他一向爱干净,许多日没有沐浴便觉得身上阵阵发臭,这话可说到了他心坎,闻识望着远处群山缠绵,嘴角微微翘起。
晌午,她不知从哪里推来一辆推车,嘱咐沈从岸坐稳,缓缓推着车出发。正直烈日,沈从岸眯着双眼看着山林风光,漫山遍野的红,空中不时掠过飞鸟,嘴里清鸣作响。
沈从岸笑着回头看闻识,只见闻识满脑门的汗水,他目光便满是羞愧。
闻识嘿嘿一笑,“这算什么,我有的是力气,等你洗好了我也去冲个凉。”
又走一阵来到丛林深处,赫然是一口清泉,沈从岸听着水拍岸石的声音忍不住弯起唇角,闻识抱着他坐到一块石上,叮嘱他伤处不要碰水,便去不远一根巨大的树干后面歇着。
沈从岸环视一圈才将衣裳脱了,用一块毛巾擦拭身体,泉水清凉舒适,他却不敢耽搁,擦净了身体又拆了发簪洗了长发,便呼叫闻识。
这里常有猛兽来饮水,闻识坐在树后不敢睡死,竖着耳朵认真听四周声响,沈从岸脱衣穿衣的声音也一样钻进耳中,逐渐喘起粗气,耳根发红,喉咙干涩,身体不自觉地被一中名叫欲望的东西占领。
猛然听见沈从岸喊自己的名字,她几步冲到泉边,看见沈从岸披散这长发冲她一脸微笑,闻识呼吸便又一滞,衣裳也不脱,直勾勾地跳进水中,水花飞溅到沈从岸身上,惊的他手足无措。
等了半晌不见闻识探出睡眠,沈从岸有些急了,不由高声喊她姓名。闻识在水中闭气,蓦地腾出水面,一把擦去脸上的水珠,高声大喊:“痛快!”
沈从岸看着她在日光中灿烂的笑容,心中忽然觉得她同闫旭一点都不同。
闫旭是他的妻子,面白文静,身量单薄,初次在沈府见他时亦是满脸羞涩的模样。媒人早就同她说了只能入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一个书生虽说屡试不中,但也万万不愿入赘,何况沈从岸名声如此。无奈她家徒四壁,老娘常年卧床养病,自己虽做了沈家粮铺中最年轻的管事,仍入不敷出。
可见了沈从岸那一刻就被他眉眼如画,笑颜似波的样子迷住了。
她如今还记得那日雨后天晴,沈从岸独倚阑杆信目远眺的侧影,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却又似有无尽哀愁,听闻她的脚步声,扭动纤细的脖颈回头看她。他穿了一件星兰长衫,安静地站在那里看她。
闫旭目力极好,甚至能看清他嘴角的细细绒毛和浅浅的微笑。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她彼时心理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