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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两年后 ...

  •   蜀地,乌衣镇,红叶山脉。
      素日天罡,红叶山某一处险要峡谷中,红枫遍野,赤叶漫天,卷着圈地飞上天空。某一刻风悄息,相继翩翩落地,远远走来一名女子,黑色束手短衣,头发盘在脑后,嘴里叼着根野草,身后镂空竹篓,手中持把镰刀,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肩上的红叶一路走一路落,浑然不看一眼山谷的美景,直直地走向山壁,嘴里嘟囔着:“今年再不把你收了,我就跟陆远甄那厮姓!”
      走到山脚,抬头逆光向上看,只见半山崖一株绛紫药草如浮萍般随风飘摇,她找到早就绑好绳子打了死结缠在身上,镰刀往后脖颈一插,慢悠悠地向上爬。
      红叶山脉离乌衣镇足有百里,是个万恶之地,毒蛇毒草遍地,她乐的却像见了天堂,竟将家建在了山中,日日在山中遨游。
      她日日来看那株半山腰的香茗花,这花如昙花般一年一开,错过了花期就要等下一年。第一年被陆远甄灌的酩酊大醉,醒来时匆忙跑到山谷一瞧,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花瓣早无踪迹,叶子也如霜打了一般,回头她吵着与陆远甄断交,陆远甄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泪流成河,她又懊悔当时为何心软,任她死在那无名的地下,哪里还会有这么一个贼人天天折磨她头疼。
      女子自是闻识。
      两年前去江南的路上救了险些丧命的陆远甄,这个软弱的皮蛋竟然是个眼识超群的,几日下来就将她脾气摸个透亮,说了将她送回家就走,到了家,她一边替她准备路上用物,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告诉闻识她家厨子是御膳房出来的,天下奇珍没有做不出的。
      闻识听了眼睛一亮,看着忙里忙外的陆远甄便琢磨怎么收回前话再呆上一段时日.陆远甄这时“恰好”回头眼泪汪汪地央她再盘恒几天,闻识摸着下巴装作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在陆家做客日日吃的嘴角流油,顺手帮她识破了几次下毒危机,顺藤摸瓜将她继父和妹妹的诡计识破,那两人被赶出家门,然而闻识觉得哪里不对劲,抬腿要走,陆远甄又替她准备行囊,行囊备好,马都牵来了,她又不经意地提起神医圣手江边来了巴蜀,陆氏家主年轻时凑巧救过她性命,江边每隔十年便会来看陆家。
      闻识一手拾鞍刚要上马,听了这话眼睛又是一亮,她师父当年与江边是同门,两人有过一段情缘,后来不知怎的江边娶了前任神医的儿子,她师父便流浪天涯,路上收了她这么个徒弟,终生未嫁,直到死,两人都没再见一面。
      闻识撒开手,扔了包囊又回了沈家,一边啃鸡腿,一边说非要见上江边一眼,指着她的鼻梁骂她负心。
      闻识收心等候江边的日子,陆远甄说若是无聊不如去看看几个身患奇病的重患,闻识啃着烤鸭,嘴角流油地摸摸腰上多出来的一圈肉,点了点头。
      后来她细细考量所诊治之人,公侯世女,巴蜀首富,蜀地盐道总督之子……
      闻识自觉又被陆远甄摆了一道,气的跳脚指着她鼻子骂,陆远甄倒好,两袖子捂着脸否认,又是哭的神魂颠倒。
      数日后江边如约而至。
      神医江边,虽不像她师父似的满世界乱跑,可坐守神医谷中,无论何人繁请都不肯出谷,就连皇女去了亦是不给颜面,见到江边,总算了她一个心结。
      江边花甲年纪,满头银发,褶子不少,还罗锅背,闻识夸张地撇撇嘴,左看右看不知道容貌俊奇的师父是怎么看上她的。
      江边将她脸上表情看的清清楚楚,俯身一拐杖砸到她屁股上,声音洪亮地说:“你师叔我年轻时候俊着呢。肤浅。”
      闻识揉着屁股满脸不信,江边坐到太师椅上自在地喝茶,也不跟她掰扯容颜这事,听到闻识说她师父一生未嫁,死后尸骨焚化成灰尽撒于海中,便茶也不喝了,默然沉坐了半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生死不麻烦旁人,是他的性子。”江边失神地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湘妃竹上,刚才打闻识棍子的力气都没了,萎在椅子上悲伤感秋。
      闻识回想自己幼年丧父,腊月里穿着单衣独自一人在街边徘徊的那个夜晚,被师父用厚重的棉衣紧紧包住,那温暖的怀抱再次让她红了眼眶。
      后来同师父走南闯北,从杳无人迹的山野到人生繁华的城镇,尝百草,尝百态,一路风霜但从来都不孤独,直到后来师父再也走不动,也不想走了,她们隐居在一处山林中生活了一年师父便去了。
      闻识说着说着,像个孩子一般哭了,陆远甄到没哭,只是看到像个铁人似的闻识这个模样,手忙脚乱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这么丑,师父那么好的人,你凭什么不娶他,他虽然一直都在笑,可是从来没有快乐过。”
      江边安静地听完,惨淡地笑了,身体佝偻的更厉害,“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同他在一起,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半生,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年的一念之差,竟然会是永别……”
      江边叹了口气,对闻识讲起一个十分俗气的故事。
      “我和惠源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那年青州大水,百姓流离失所,我和师父在死人堆里救出了惠源,从那以后便携他去了神医谷,我们日日作伴,学习医术,心生爱慕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本来我们已经商量好学成之后便下山从医,哪知师父游医在外却遭了仇家毒手,她拼了最后一口气回到神医谷中,浑身鲜血死死抓着我的手,竟要我立下誓言娶了小师弟,给他一生幸福。她是我恩师,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早就将她看做了母亲,临终遗愿我又怎么能拒绝?”
      “既然不喜欢你的小师弟,娶了他也是互相伤害,长痛不如短痛,自然要跟我师父私奔才是啊。”闻识理所当然地说道。
      江边苦笑,“你这孩子倒是通透,我早先要是有你这番见地,也不会辜负了惠源让他留书出走,又辜负了夫郎不能给他一颗完整的心,让他早早便郁结而死。”
      闻识在厅中摔袖子跺脚,“笨死了笨死了,我师父怎么能看上你这头笨熊,他瞎了眼了……”
      江边垂头叹气,“毕竟是你师父,你这样说他不妥吧。”
      “你这个没有担当的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见过他夜夜偷偷流泪?见过他即使饿上三天也不肯将你送他的破玉佩当掉?见过他为了你一句西域美景奔波了数年?让我对着荒漠啃了数年的葡萄干?”闻识将脚边凳子踹翻,愤怒瞪她一眼,那一眼竟饱含了伤痛,江边一怔,红了眼眶,她勾勾手指让闻识来到身边,抚摸闻识头顶,“孩子,你说的对,我是笨熊,他是瞎子,我们都傻到家了,要是你以后遇见喜欢的男子,千万别放手,否则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闻识将她手摔开,吼道:“我才不会再把心放在男人身上,情啊爱啊什么的,你们去玩吧。”
      开玩笑,你被青楼的哥儿拒绝一次,看看伤不伤心。
      闻识回去将陆远甄揍了一顿,咬牙道:“这是给你利用我的教训。”
      陆远甄眼泪汪汪地抱着头否认,“没呀,阿识,我拿你当姐妹。”
      闻识将拳头放在她眼前又比划一阵,“这下你没有拦我的借口了吧。”
      陆远甄叹气,“你要走随时可以走的呀,我没拦着你。”
      闻识冷冷一笑,背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准备启程去江南。陆远甄看着她的背影,抄着手慢悠悠地说:“唉,还想着告诉你哪里可以采到香茗花呢,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疗伤圣药啊。”说完,嘴角一勾,满意地看着闻识怒气冲冲地踏着大步向她走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问香茗花的地点。
      “离此处几百里的山脉中,那里毒物遍地没人敢去,我可以告诉你地址,但你不能去江南可与我无关啊。”
      闻识急冷哼一声,等她说完便飞似的冲了出去。
      可这厮真是天生克她的,她本来已经寻到了香茗花的踪迹,只要耐心守候几日就能采到,偏偏那日陆远甄来山谷找她,说有重要的事情和她说,结果竟然是向她哭诉母亲逼她娶一个公老虎的事情。
      闻识气的直踹她,反被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喝了半壶,珍藏了五十年的烈酒,将她撂在了地上两天两夜,两天后再醒来时什么都晚了。
      闻识一边爬,一边第无数次在心里念叨,“这个挨千刀的混蛋,活等了我一年,真该活刮了她,今天若是再摘不到我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在巴蜀!”
      她吊着绳子艰难地爬到半山,果然见到那朵紫色的花瓣已经展开一瓣,她静静地等待,终于八片花瓣如约绽放,闻识欣喜地想哭,她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紫色脆弱的花身放到背篓,只等回去炼化药中。
      然而就在她拽着绳子往下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清亮的叫喊声,闻识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一团黑影由远及近向她冲来,眯眼往去,见黑影慢慢变成个人形,心中暗叫不好,手脚并用往下顺,可没等往下一寸,那影子已经重重砸到她头顶。
      闻识下意识抱着那祸害飞驰疾下,在撞段了几根树枝后妥妥落地,那团影子不出所料地砸到她身上,她吐口老血,昏倒前心中大声哀嚎:“我的药啊……”

      延绵不断的红叶山脉的深处,一座木屋安静地坐落在山脚。屋子不大,地址选的好,平日大部分时间可以照射进阳光,房子外延伸数十道石阶,石阶的尽头架着一口小小的锅,再远一点便是一片鲜红的山林,站在门口向下望去,还可以见到不远处一条潺潺的小溪日日奔流不息。
      沈从岸靠着门框艰难地站在门口,被石阶外火红的世界境像迷红了眼。就在前一刻钟,他还安稳地躺在床上,被窗外飞鸟争鸣的叫声吵醒,撑着双臂坐在床上打量小小的木屋,床边就是窗户,对面是个木质的柜子,再往前一点摆着张矮桌,桌边只有一个矮凳,墙上挂了一个草帽,再然后便是一架又一架的草药。
      这间木屋的属性如此明显,可即便它十分无害且风景如画,沈从岸的心依然高高揪起。
      他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这意味什么!
      他立即爬下床去,罕有的惊惶让他没有看见床头放着的粥碗,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他惊了一下,右脚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又重重摔到地上。
      钻心的疼让他在地上匍匐了许久,久到忆回前景,久到找回了失去的理智。
      自己是本是带着一众家仆的,来到红叶山附近却被流寇追赶,慌张间竟与众人马车走散,被数人追困到一座山头。那些人没有遮住脸,骑在高头大马上纷纷对他讪笑,毫不在意自己容貌被看见,她们没打算让他活着,而在死前会遭遇什么他很清楚,于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去死的这个过程其实很短,短到他来不及回忆一生,只记得一路撞上许多横生出来的树枝,大概由此捡了一命,隐约又看见那张脸,许是心头幻想。
      说起来这两年他也并不曾想起那人几回,他太忙了,忙的没有喘息的余地,忙着生意上虚与委蛇,忙着沈家一帮亲戚的觊觎,忙着……体贴他的妻子。
      沈从岸静静等待那一阵疼痛过去,小心地扶着床边单脚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紧紧夹住右腿的两条木板,知道自己的命确实是保住了。
      拖着一条腿费力来到门口,沈从岸思忖着该如何跳下台阶,还没想个究竟,便看见林中一个身影在树枝后面来回走动,他眯起眼睛望去,偶尔从树影间见到那人一手叉腰,一手摸着后脖颈,在林中来来回回地走,似是十分苦恼的模样。
      良久,那人像是若有所觉,穿过树丫分叉处,逆着光,猛然抬头望向沈从岸,沈从岸站立高处,在晨光中看清那人的刹那,心中像打翻的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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