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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斗法大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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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端坐着一位少女,黑发如浆珠一般映着漫天佛光,衬得白玉似的脸庞静美而安详,额间一朵红艳的花纹。
北野悠子复活了。
“我这是……”红眸一经睁开,便充满了疑惑。
“天雨曼珠沙华。”祗王说,“倘若佛法临世时,有鲜花在旁边,则可变成为天雨曼珠沙华,即先由花本,化为满天花瓣,八部众之一的乾达婆能收集这样的花瓣再重塑。我也是八部众之一,虽不如乾达婆本职干这个,粘起来糊个大概还是能做到的!
从今天起,你算是半超脱彼岸花妖的本性了。”
北野悠子连忙拜谢:“谢——”所谓佛法临世,便是指刚刚那片贝叶了,想必非常珍贵,怕是龙王家也只有这么一片,虽然说祗王自己的,拿出来送人,还是送悠子这么一位仅是萍水相逢的人,委实叫人吃惊。
“不必了,世人有人言英雄惜英雄,我为何不可以女子惜女子呢,你觉得母女之情胜于男人之间的计算,我又何况不觉得,江山万里不如一有情人?”祗王说。
源赖光心中似有所感,若为了鬼切,他自然可能牺牲一切,但是若不是鬼切,仅是一个陌路人,那怕他再符合自己心中的道义,自己也决不会牺牲的!
祗王轻轻将小人往前一送:“我以八部众之秘术,将你送入他的意识之中,明日,就由你们母子二人迎战觉明。”
第二天,佛法大会开始了。
延历寺还是由明云与觉明出战,忠久双手合十,问:“当年因火灾要重建东大寺时,工人欲佛门向南而立,明云法师说不许,因为自古便无寺门南立,是也不是?”
明云说:“是!”
“那烂陀寺寺门向南而立。”源忠久如是说。
明云的面色刹那间发白:那烂陀寺是印度的佛教学发源之地,若是他在这点上犯了错,便没有再战的脸了。
“不错,我父亲留下过一本《大唐西域经》里面纪录了这件事。”藤原通宪之子——上西门院阵营中的成范如是说。
“看你的了。”虽是恋恋不舍,明云还是保持着一代宗师的身份,优雅地下场了。
觉明抬起头,看着忠久,在他身上,他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北野悠子。
“我们便以佛诗定胜负吧!”他说,接着便道:“只要我怀着普度众生的信念,我就永远不会老去。”(我等は何して老いぬらん思へばいとこそあはれなれ ,今は西方極楽の弥陀の誓を念ずべし)
“好诗,好诗!”源赖光叹道,“这首诗表达了自己对佛法的追求。”
不知悠子会如何应对。
“ 佛本是凡人我等终成佛人人都具有佛性可叹竟有这些差别”(仏も昔は人なりき我等も終には仏なり 三身仏性具せる身と知らざりけるこそあはれなれ)
源忠久的对诗竟是这个!
如果说觉明的诗是立志,那么忠久的诗便是言道,觉明的诗认为佛在于渡人,忠久的诗认为佛在于本心。
眼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明云法师第一个站出来说:“佛法是为渡人,若只拘泥于一身之内,一人之中,如何是正道。”
众人纷纷点头,上西门院不禁有些慌乱:若是我方阵营无人能解?安倍泰亲站了起来,却不是就诗而问,反倒是在明云的身份上大作文章:“你是延历寺中人,又是上一轮辩手,为何能评论?”
明云淡淡地说:“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让大家自己决定,裁判的不是我,并非有失公正!”
泰亲一时哑言,情势越来越危急!
“我认为,是源忠久胜了。”此言如同春天第一声炸响的惊雷。
无数双目光直直看上去,竟落在了他——源赖光身上,接着,又露出惊异之色:他是何人,他又要说什么?
“佛门大开,不拘于贫富,你说吧。”上西门院率先开口。
此时你倒是机灵了,源赖光于是说:“这两位所作的佛诗,与弘法大师从中国记的一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惠能法师当时师从弘忍法师,弘忍的大弟子神秀有意继承衣钵,便写了一首诗在墙壁上,以证自己佛法已成,可继承衣钵,诗云: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他认为佛法就是磨砺人心的一个工具,我们应当勤学佛法,方可有所进益。惠能知道后,便在这首诗的旁边另外写了一首,其诗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这首诗是说心本无尘,维持本心即可,不要多为外物所扰。正好,两首与今日的两首可两两对应。而惠能法师即是后来中国佛教的领军人物,他开创了禅学,从此中国的佛教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上西门院大喜:“既然有先例可循,我便依次判我方胜出!”
一场佛法落下帷幕,明云辞了天台座之位,由觉快法亲王继任,终于佛教势力也被上西门院纳入麾下,她正开心呢,打算密谋将佛、道同时请命立以仁为太子,门外却传来侍女的吵闹声。
谁敢如此放肆?她正好奇,只见门竟自己开了,一个冷漠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后白河天皇,她的双胞胎弟弟。
“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后白河天皇的眼睛竟燃烧着愤怒。“我是你姐姐,我自然是为了我们的势力才会这样——”“那么,姐姐,以仁可以出家了吧,按惯例,非嫡长子的皇子应该自谋出路,我看事佛便很不错。”怒火只在后白河的眼睛中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以仁养在我名下,呈子无所出,他又是长子……”上西门院说了一句又一句,心里却越来越玄。
“姐姐”后白河突然笑了,“那个孩子是嫡长,那个孩子继承家业,这可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啊!你就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了。”
上西门院木在当场,寒意随着她的指尖往上爬。
他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男人的自尊,我的底线?以仁这个孩子是上西门院养大的,他的一个字,是她按着他的手写下的,他的第一声妈妈,也是她第一时间听到的!这么灌注着自己心血长大的孩子,就因为“男人的尊严”“我的底线”就不要了?
“雅仁,你不能这么作践我!”上西门院撕心裂肺地大声说,“我为了立以仁为太子付出了太多,你不能这么作践我!”
女房在旁边齐齐跪下:“殿下,民心所向,俱在以仁亲王!”
上西门院的理智被这一叫回来了,她看着雅仁,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我们要维护平安京各个家族力量的制衡,就要选一个我们皇家自己的孩子上位,平滋子虽然是你的宠妃,但是她也是平氏之女,立平氏之外孙为东宫,无异让平氏越发骄横!”
雅仁反问:“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叫制衡,不够多强大的力量只能叫碾压,以仁的出身,要上谈判桌,不够格。”
上西门院上前一步:“以仁的背后,是我!”
她继承了父亲鸟羽天皇的大笔遗产以及母亲璋子中宫的大量人脉,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你的东西都是父母亲留给我们家的,不是留给你一个人的。”雅仁平静地说,“而我,是他们唯一活着的儿子。”
上西门院上前,她拼了命想从雅仁平静的眸子里看出一点波澜——她不相信眼前这个冷漠的男子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
“弟弟,是我先出生的,我是长。”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弟弟,如果我是儿子,或者大和男女均有平等的机会可登基,你有机会么
这个天下的舞台,本就应由我掌控!
雅仁看着她,突然笑了:“姐姐,你不该挑战我的权威!”
一时间心头划过无数情感,千帆过尽,最终只余下淡淡的苦涩和麻木,理智支持着她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雅仁已经走了,她跌跌撞撞地想走出去,吹一吹外面新鲜的风,却木然地发现自己“啪”地一声,竟倒在了地上,痛苦像钝刀子一样在麻木的肉上割着,她终于哭了出来!
宪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一下子在府邸里传遍了,鬼切十分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源赖光淡淡地道:“因为身为女子,却妄想左右立太子,是挑战了雅仁作为男子的尊重吧……”
鬼切说:“为什么?”
“男人生理上的权利体现在父亲这个角色上,爱那个孩子,不爱那个孩子,立谁为继承人,都是男人独有的权利。可笑,若是上西门院与后白河帝齐力同心,未必平氏能如此……”源赖光一直很尊重妇女,理解不了后白河帝的这种作法。
“如果,相模嫁给源赖义那天,我反对了,你会准许么?”没头没脑的,鬼切突然问了一下。
源赖光愣住了:“你怎么会突然这样一问?相模她过得很幸福……”
对于相模这个女儿,源赖光十分关照,她死后也不放弃打听,怎么,鬼切你还不满意么?
“待此间事情稍稍缓解,我便带你去关东见她。”他站起来,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说。
可是鬼切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处:“我……我,在她大婚前,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嫁,也,不敢问……”
源赖光心中又何曾没有此念此想?
在那个年代,大和除了平安京都是蛮荒之地,相模自小在京都养尊处优,却下嫁给了地方武士,难道她心中没有怨气?
那个时候女子的梦中情人,都是像光源氏一般的贵公子啊!
原来,他也没有问,是因为知道自己也不会问么?因为相模的出嫁,以及自己其他女儿的出嫁,都是为了巩固源氏的地位。
相模为源氏带来了坂东,大江广元的那名祖先则为源氏带来了大江氏的助力。这些在儿女私情面前,都是不可值一提的。
可是,他却已经忘记了,自己是男人,若是在婚姻这件事上作出牺牲,自己让出的,仅是一个正妻之位,喜欢的人还可以作妾室或者情人,对于女人而言,贞操这把枷锁就意味着她们放弃的是半生幸福!
也许,这就是上西门院今日的愤恨之处,也是那日祗王的愤恨之处——男人总是不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女人的处境。
“鬼切。”事到如今,相模早已西去多日,源赖光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希望给他一些温暖,“待一莲托生之日来临,我带你去找我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