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公子番茄

5、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早晨6点钟，直达五二五厂的班车上下来一个背着鼓鼓的书包，身穿牛仔裤白体恤的女人。

　　车子越过她向前开去。

　　这不是最终的地点，只不过她选择在这里下车。

　　最开始的地方，一号桥。

　　女人停驻在桥上，双眸灰蒙蒙的，似乎泛着雾气。

　　程曦已经10多年没有回五二五厂了。初中时她还算有空，时而会回去看一看，但每一次返程的路上，程曦都告诉自己，别再回去了。

　　第一次回去时街道上只有一个卖豆腐的老爷爷，一年后秋千小卖部全被拆除，就连五二五厂的医院都出现了工人的身影。

　　程曦那个时候想破脑筋都想不明白，所谓的大都市真的有那么好吗？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舍弃桃花源，然后再在那片净土上刻下一道道的疤痕。

　　孩子小光被她嘱托父母照看，因为是在休假，昨天晚上她没有犹豫地买了枫桥——林山的车票，那个鼓鼓的书包里只放上了两个毛绒玩具。

　　小熊猫，粉狗狗。

　　没有过多的原因，她只是觉得，她需要理一理思路，所以她回来看看。

　　她坐在车上时，心情是平静的。最初的悸动和激动渐渐平息，她头抵窗户，什么都没想。

　　下车的时候从容淡定，还轻轻对司机道了声再见。

　　然而，程曦停驻几秒，迈开腿向前走去时，她的鼻头猛然一酸，眼睛里的泪奇奇怪怪的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但程曦还是硬生生地把泪挤了回去。

　　好多好多以前，她的故乡曾挥着骨瘦如柴的手，目送着她越走越远。

　　今天她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所以我亲亲爱爱的五二五厂，请伸出你的小拇指，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盖个章。

　　说好了啊，今天我们都不哭。

　　好吗？

　　谁哭鼻子谁是小狗，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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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曦先去了老龄委。

　　老人的娱乐场所。

　　门没有锁，程曦翻栏杆的计划没能用上。

　　她坐在大树下的座椅上，鸟儿在葱郁的草丛里鸣叫，清脆悦耳，苍茫的天地中却显得有一丝凄凉和悲伤。

　　程曦放眼望去，看到了白色砖建成的老龄委，围着大树的其他两个座椅，不再喷泉水的水池，还有建在室外的楼梯。

　　那一扇扇不透明的窗户，里面可还有人在打乒乓球？

　　几个姥爷站在门口抱着双臂聊天，小小的程曦跑来跑去捡球，乒乒乓乓，她记忆深刻的是仍是味道，老龄委的味道是特殊的。

　　是墨水溅在宣纸上的墨香掺杂着百年书架的上的古书。

　　被姥爷们笑了好一会的小程曦决定自个儿去玩，她随着歌声来到了二楼，那歌声悠悠扬扬，清清爽爽，退休的姥姥们一些捏着兰花指跳舞，一些围着围巾站在一起合唱，程曦趴在窗台上托着腮，欣赏免费的演唱会。

　　不过她一想到自己的姥姥也曾是这里的一员，便忍不住地想笑。

　　小程曦眨了眨眼睛，实在忍不住了她就飞奔下楼哈哈哈地笑。

　　歌声从悠扬转入了慷慨激昂，炽热的阳光扑簌簌地，像是织好的七彩线团。小程曦踢着小石子在老龄委转了好几圈，不知陷入了哪个剧本里，突然之间程曦缓缓地仰起头，阳光极尽柔和，它一点点地穿梭树梢，映衬在树下小女孩的面颊上，红扑扑的，粉嫩嫩的。

　　地面上小碎花的影子铺陈开来，微风过后，繁星点点。

　　程曦像小时候那样仰起头，她还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从眼角渗出。

　　小溪流一样的，但却无声地，躺满了她的脸颊。

　　老龄委和蜗牛是密不可分的。

　　尽管有一首儿歌唱的是蜗牛与黄鹂鸟，但从小就爱编爱想的程曦改成了《蜗牛与老龄委》。

　　阴雨过后的夏天，小蜗牛总会慢吞吞地出来散步。

　　程曦喜欢小蜗牛，那种比小拇指盖还小蜗牛壳，她常常和姥爷一起找。

　　他们从斑驳的墙壁，清亮的窗台的开始找，一直找到老龄委的大树树干。

　　左三圈，右三圈。

　　仔细一看，再猛地推后。

　　姥爷找的比她还要认真，小蜗牛潜伏在树干上，尽管它们那么小，可是总能找到呀。

　　于是那些能闷出脾气来的下午总是充满了收集小蜗牛的喜悦。

　　程曦把找到的所有蜗牛放在座椅上依次排开，严肃的小脸微微点头示意。她两只手交叉成蝴蝶，双目紧闭，一颗赤城的心砰砰直跳，她正在施展神奇的魔法呢。

　　但蜗牛小朋友们实在太顽固了，尽管程曦自认为魔法强大，它们依然不肯显出原型。

　　程曦从来不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傻。

　　因为那个等待奇迹相信奇迹的时分，她紧张地手心冒汗。

　　回家的路上，小程曦抿着小嘴跟在姥爷的后面，失落的她捧起手心的小蜗牛放到眼前，细细地端赏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因为蜗牛憨厚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她今天可是凭借火眼金睛找到了好多小蜗牛呢。

　　不过还没等程曦偷着乐一会儿，已经走出很远的姥爷回过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本能地对程曦喊了一声：“快走啊！干啥呢！”

　　小程曦向姥爷跑去。

　　倘若那时候有人在录像该多好。

　　一个小女孩一蹦一跳地向自己的亲人跑去，脸上带着甜枣一般的笑容，随即镜头被无线拉成，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只有两个小小的黑点。

　　不过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小蜗牛会不会因为嘻嘻哈哈的欢笑声而好奇探出头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