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应许的安息》电波鲸

7、第6章

　　庄园内部的墙壁经久未修，墙皮石膏大块脱落，有的地方甚至裸.露出砖块，在昏暗的壁灯下一照，更显斑驳。

　　黑光灯下的脚印像一个个印章，盖在破败不堪的墙上，异常显眼。

　　易律野盯了半晌，发现这些全都是右脚印，不见左脚，脚印间隔疏密不定，长的跨度足足有一米多，显然不像人类踩出来的。

　　张懂在监控屏前看见这番景象，当下就脑补出恐怖片里的人型壁虎，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头儿，快离开吧，那里阴森森的，说不定闹鬼。”

　　温庭树弄不清为何会有脚印，把头转向正沉吟的易律野：“这是怎么回事？”

　　易律野没回答他，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怎样才能走成这样？”

　　温庭树摸了摸下巴，在灯光的闪烁下，眼睛里竟有了丝神彩：“荧光水灌了鞋底，想踩成这样不难，左脚撑地，右脚踩墙就能实现，但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把鞋子套在手上，直接印。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用脚印给我们指方向。无论哪种可能，这些脚印都像故意弄出来的，它们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路标。”易律野说完，按住耳机，向张懂布置任务，“监控里可以看见整栋房子的情况，你沿着脚印走势，推测它们穿过天花板后抵达的位置，然后告诉我那里有什么。”

　　这任务给张懂满脑子的群魔乱舞来了个大清场，他立刻投入工作状态，全神贯注的调监控。

　　耳机那边传来鼠标的“哒哒”声，易律野飞速转动大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特情部挑中瞬华，给她安排了个受害人家属的身份，执行一项重要任务——连续举行20年的葬礼。

　　布满监控的房子根本不是家，对于瞬华来说，这里是办公室，是舞台，甚至是牢笼。她受重用，却不被信任，这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瞬华似乎并不想好好配合特情部的计划，她从即将被焚毁的文件中抢救出带印章一页，她暗示易律野自己并不悲伤，她时常到徐妈妈的房间里窥探自己房间被监控的情况，她甚至已经知道自己的鞋子被人做了手脚，却隐瞒了下来，在收买或药晕监控室里的人后，故意穿着这双鞋去取文件，还在墙上印下线索。

　　占徊是面目不清的，她必须亲自留下一些真相供人发现，因为，最终的葬礼过后，她的存在将不再有价值，甚至成为特情部的威胁。

　　她在命运前唯一的挣扎，就是将整栋房子写成一封浩大的遗书。

　　张懂的声音滋滋啦啦窜出，打断易律野的思维：“头儿，我查了，脚印穿过天花板的话，应该会落在四楼的一只大花瓶上。”

　　易律野：“四楼情况如何？”
　　“安全。”
　　温庭树在旁边静静提示了一句：“这可能是陷阱。”

　　他虽然对一些约定成俗的人类习惯不太感兴趣，但总归明白“明哲保身”这个词，一般的情报贩子都懂得适可而止，拿钱办事，坚决不碰会引火烧身的事，但这种行业特质在易律野身上却体现不出分毫。他卖过王室隐私，深入过毒枭老巢，如今又要按照目的不明的指示以身犯险，他似乎没有求生欲，只有找死欲。

　　易律野好笑的看了一眼他：“你这是真担心我，还是出于交际法则的义务提醒？”
　　温庭树顿了顿，老实回答：“义务提醒。”

　　他并非真想阻止易律野，事实上他的心在看见脚印的那一刻就被吊了起来，但正常人都会在关系密切的人面对未知风险时表现出担忧，所以他就照葫芦画瓢的表示一下担心。

　　易律野盯着温庭树双眼里映出的两簇灯光看了一小会，说： “两年不见，你依然右脑萎缩，左脑肥大，”他一转身，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那我也义务回答一下，你先走吧。”

　　温庭树自动理解为“跟我来”，小跑着和师兄上了楼梯。

　　张懂口中的花瓶有大半个人高，是工艺粗糙的珐琅瓷制彩瓶，微弱的光线和经久的灰尘合伙为亮黄色的瓶身镀了层暗淡的膜，它挺着圆滚滚的瓶肚委屈地缩在角落里，像个拉长版的泡菜坛子。

　　易律野用手电一照，瓶身上荧光点点，也许是材质偏滑的原因，没有发现清晰的脚印。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站开，合力抬起花瓶，往旁边挪。

　　“有吗？”易律野360度检查了一遍花瓶，没有发现异状，转而询问温庭树。
　　“没有。”温庭树蹲在花瓶原来放置的地方，没有暗道，没有开关，他伸手敲了敲地板和墙壁，实心的。
　　”轻点儿，“易律野出声制止，“这地方隔音不好，楼下有耳。”
　　温庭树听话地收回手，一仰脸：“师兄来过？”

　　易律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脸，刚才没有正眼瞧过，现在映着昏暗的灯光把他看的一清二楚，他的五官已经彻底长开了，但眉宇间还能看出儿时的模样，那时候他们俩最爱偷隔壁人家种的苹果，易律野年龄大些，负责爬高摘苹果，温庭树端着小筐在地上捡苹果，数量够了，他就会扬起脸神采飞扬地对易律野说“师兄，够啦”。

　　一样的角度，他的神情却再也不是了。

　　易律野移开目光，清了清喉咙：“嗯，来过。”

　　温庭树没注意到师兄的分神，他站起身说：“那就应该在瓶子里了。”
　　说着，就凑上去看。

　　“里面有一股花香味，师兄，把手电借我。”温庭树埋着头，当空伸出一只手。

　　易律野把手电筒递上去，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口吻：“你怎么想起来当侦探了，你这个年龄的小年轻哪个不追着小姑娘到处跑，怎么到你这就成追尸体追失踪人群了，你是破案有快感还是准备把自己奉献给国家？”

　　“都不是，”温庭树的声音在花瓶里回荡，闷闷的，“破案是本能，和渴了，饿了一样的级别。”

　　“不破案会死吗？”

　　“会，破案使我快乐。”温庭树直起身，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易律野盯着他面板似的脸问：“告诉我你现在为什么会这样，除了在脸连脑袋上偷扎五十针瘦脸针，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咦？”温庭树调动眼周肌肉，扯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师兄怎么知道的？”

　　易律野发愁的皱了皱眉，这又是从哪学来的打马虎眼儿，可怕。

　　“瓶内还有几只百合，”温庭树像具有断点播放功能的录音机，无缝衔接上一句正经话，“能不能问一下你朋友，哪里有花园？”

　　张懂对监控已经玩出了门道，迅速定位到花园，向易律野报告：“房顶有片空地，上面被开辟出一块花园……兼菜园，为什么会有兔子在上面跑？”

　　温庭树伸长胳膊，从花瓶里掏出一支百合，求婚似的对着摄像头：“上面种了一模一样的花吗？”

　　“有，”张懂胸有成竹地说，“一模一样。”

　　这栋房子一共有五层，第六层似乎被毁了，一半空地，一半闲置的房间，两人从楼梯进入房间，然后从房间直接开门抵达花园，这里只有一小片百合，被栅栏围起来，以防兔子拱食。

　　5层不算高，但已足够看清房前的人潮拥挤的草坪，葬礼就在这举行，一行行整齐罗列的椅子构成观众席，每两把椅子之间都放着堆满食物的餐架，有的人已经落座享用早餐，有的人成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各路媒体早已抢占最佳拍摄角度，在架好的机器旁做直播前的热身。

　　易律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锁定一个满头白发的身影，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哟，位置不错，贵宾席？”
　　“老师的面子。”温庭树一步上前，和易律野的目光落在同一处地方，“一会儿要不要见见他？”
　　“不去。”易律野利落的一转身，把喧闹抛在身后，举起黑光手电对着花园扫射。

　　“日照会对荧光效果有影响，你这么快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温庭树直接握住电筒，轻轻一抽，就夺来了控制大权。

　　空中养花的爱好可以理解，但空中养兔子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不知是出自被关疯了的瞬华之手还是那位嗅觉和品位猎奇的徐妈妈之手。

　　易律野在一边站着，闲闲地观赏变身农民的温庭树用电筒兢兢业业地丈量土地。

　　花……砖头……送水管……喷壶……花剪……发光的兔子……发光的兔子？

　　易律野立刻站直，眨了眨眼，一只闯入黑光范围内的兔子身上果真有荧光。

　　温庭树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他放下手电，慢慢接近那只兔子，瞅准机会向前一扑，堪堪拉住兔子两只后腿。

　　他单手托兔，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掀兔耳，拉兔腿，扒兔毛，一本正经的实施猥.亵。

　　“别嫖兔子。”易律野一边说一边接过兔子，发现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金属光泽，他拨开周围兔毛，是一根细手镯，手镯是开口的，女士佩戴时，直接用手腕从开口处撑大手镯圈，卡进去后，手镯就会弹回原形，扣住手腕。

　　这兔脖上的手镯已经被撑大了，开口处撑着一根精巧的棍子，让镯子的圈围正适合兔脖。
　　一只手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撤走那根小棍子，力气之大差点把兔子扯下去。

　　脖子突然受到外力卡紧，兔子难过的挣扎起来，两条后腿剧烈扑腾，易律野强行稳住兔子，把手镯摘下来，继而眼神犀利的看向温庭树。

　　温庭树犹不自知自己干了件什么事，他把金属小棍举到师兄眼前：“棍子固定的非常结实，兔子自己挣脱不下来，必须要人力辅助才行。”

　　易律野抱着兔子又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怎么回事，一路把我们引来不会就让我们杀兔子吧。”
　　温庭树提议：“不知道，要不把手镯放回去杀来看看？”

　　易律野绕过提议：“先假设一下，如果兔子死了，我们会怎么办？”
　　“扔了？”
　　“肯定不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这么简单。”
　　温庭树想了想，开口：“烤了？解剖？实验？扒皮卖？”
　　易律野啐了一口：“又不是问你兔子的一百种用处，解剖是什么？你案子破多了吧？”

　　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易律野低下头，和兔子对视，它通红水灵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一会看看易律野，一会看看草地，两条前腿时不时地凭空动几下，热乎乎的体温传到他的掌心，还夹杂着微微的颤动。
　　这是个活生生的动物，和人没什么两样，如果生命逝去了，它应该得到安息。

　　“埋葬。”易律野说，他放掉兔子，声音提高了点，“我会埋了它，东西埋在这片土地下。”

　　温庭树闻言，又举起黑光灯仔细照了一遍土地。

　　“没有异状，没有提示，”他说，“这么一大片地，我们不知道埋在哪里，也没有工具。”

　　易律野从包里摸出两把小铲子，说：“这不是工具么。”

　　温庭树盯着那两把比手掌大不到哪去的工具，真诚地纠正师兄：“我觉得这两个应该界定为玩具。”

　　易律野把其中一个铲子随手扔到他脚下，率先蹲在地上开挖：“还有四十分钟葬礼就要开始了，还不快点和时间赛跑？”

　　温庭树任劳任怨地捡起铲子，开始刨土。

　　易律野走运，不到五分钟就挖到一个硬物，他招呼来温庭树，两人对准这块区域集中火力，没过多久就挖出来一具被浅浅埋葬的棺材。

　　两人对着棺材怔了半晌，易律野先开口：“真是一次清新脱俗的盗墓经历。”

　　温庭树不废话：“开棺。”

　　易律野没提异议，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开棺说不过去，他没什么顾忌，也不惧怕腐尸，抬手就要摁下画着小脚印的按钮。

　　手被狠狠抓住，温庭树目不斜视地盯着按钮说：“等一等，我觉得这其中漏洞太多。”

　　“怎么回事？”易律野收回手。

　　“花园下埋着棺材，无论这是不是终点，都可以用纸条传达，何必通过脚印？”

　　易律野沉吟片刻，把自己寄鞋子以及瞬华夫人受监视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瞬华发现鞋子有问题后，了解到庄园之外有人迫切的想窃取真相，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和这个人碰面，只能顺着这个人的方法留下线索，就是脚印。

　　“那么纸条也可以放在花瓶里，藏纸条比这么大费周章设计谜题要简单的多。”温庭树声音不带温度，完全理性。

　　易律野回忆一路走来的过程，自己知道鞋子的事情，才会有备而来的带着黑光灯，从而发现墙上的脚印，这对于瞬华来说，等于筛掉了一大批目的不明的路人甲，从花瓶里闻到花香，联想花园，这是个容易的推理，但也能筛掉一批智力低下的人，兔子死亡的暗示，也能去除一些智力中等的人……等等，去除的仅仅是智力中等的人吗？

　　易律野瞟一眼温庭树，如果自己没有想到“埋葬”这个行为，聪明绝顶的温庭树也会失去线索，能挖到棺材的，必定是像自己一样聪明善良的好人。

　　易律野自我陶醉完，轻飘飘地说：“瞬华藏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她得确保这件东西不能落到泛泛之辈的手中，所以这一路也是个筛选的过程，只有想知道真相的人才能看见脚印，花瓶检验智力，兔子考验情感，刨地考察耐心。”

　　“那这个棺材想考验什么呢？”温庭树不自觉地接过话头，盯着按钮上的小脚印思忖片刻，忽然福至心灵，猛地看向易律野，“她在考验我们的辨别能力，我们的疑心，我们抗拒迷惑的能力。”

　　易律野微微一怔，他好像在温庭树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看见一波转瞬即逝的涟漪。

　　温庭树再开口，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我们一路上都信任着脚步，但信任是件非常危险的，在我以往侦破的案件里，有很多人利用信任制造迷惑，歪曲事实。”

　　温庭树手指拂过画着脚印的按钮，落在旁边的另一按钮处：“信任是个金贵又偷懒的行为，没有理性可言，没有明晰的边界和范围，容易把相像的东西捆绑归纳到其中，就比如指引我们的是荧光，而非脚步。如果瞬华真想让人知道葬礼的真相，那么这个负责传达真相的人，一定得具有不被迷惑的特质。”

　　说罢，他便毫不犹豫的摁下那光秃秃的摁钮。

　　棺材“咔”的一声弹开了，没有想象中的腐臭味儿。

　　易律野看着棺材里的东西，微微睁大眼睛，良久过后，他才问身边的温庭树：“这是太阳之子？”

　　温庭树的气息稍微重了一点：“看来是的。”
　　易律野自言自语：“他们应该在20年前被集体销毁了啊。”
　　温庭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确实有一条漏网之鱼。”

　　棺材里躺的是个男性仿真人，是20年前风靡一时的伴侣型机器人，男性高大帅气，女性温柔美丽，研发初衷是打开人类日益封闭的心灵，期望他们能像人工小太阳似的把温暖带到人间，所以起名“太阳之子”。
　　然而太阳之子还没照全春夏秋冬，人们还没沐浴够紫外线，所有仿真人就被紧急召回了，召回原因至今是个谜。

　　易律野脑子一时有点乱：“这20年前的仿真人难道和葬礼有关系？还是和日落厅的火灾有关系？”

　　温庭树伸出两根手指，从仿真人张开的嘴里夹出一个芯片左右观摩：“他本可以开口说话，可惜芯片是假的。”

　　温庭树慢慢盯住易律野：“瞬华不会费这么大力气藏一个没用的仿真人，她在口中放了个假芯片，一方面是为了规避风险，一方面是为了告诉我们她把芯片怎么样了。”

　　温庭树移开目光，眼神死水般盯住满园跑的兔子：“她把芯片喂给了其中一只。”
　　易律野：“那只带荧光的兔子？”
　　温庭树点点头：“看来必须要杀死它。”

　　易律野默不作声地抽出小刀，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温庭树抓来兔子，伸手要刀。

　　他没给，反而把兔子抓过来：“我来，你不必动手，这个仿真人归我。”

　　说完就一刀割断兔子的脖子，手法稳准狠，兔子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就迅速死去。他把刀刃在兔毛上抹了抹，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第二刀下在柔软的腹部，刀锋极其锋利，毫不费力的完成开膛破肚的任务，他搅动小小的胃部，里面除了尚未来及消化的小草，没有任何东西。

　　易律野抽了一口凉气，这只被自己救下的兔子，这只曾让他感受到鲜活生命的兔子，冤死在他的刀峰下，血液带来的热气迅速冷却，凝固在手上。

　　“看来不是这一只。”温庭树冷静的说，“在其他兔子胃里。”
　　他再次伸手要刀：“师兄，我来。”

　　易律野迟疑了一下，握紧刀柄：“我把兔子带回家再说。”

　　温庭树：“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这里有五十多只兔子，怎么转移？明处那么多警卫，暗处有特情部的人把守，光是要带出仿真人就要拼尽全力。把刀给我。”

　　易律野扫了一眼满园活蹦乱跳的白色绒球，坚持道：“你不必动手，我来。”
　　
 温庭树没说话，用蛮力抢过刀，易律野看着他，发现他皱着眉头：“你才是不必动手，你应该知道，我从小就和你们不一样，我有自己的做事逻辑，不会承受相应痛苦。”

　　易律野凉凉地问：“你的逻辑是什么？歃血为盟吗，踏着血步子前进？”

　　温庭树：“兔子是无辜的，你们认为无辜和不该死是顺理成章的关系，但能打败无辜的力量有很多，比如现在，我需要它们肚子里的芯片，我有刀，并且不是动物保护人士，它们只能死，这个世界并不是靠顺理成章运作的，同情和可怜并不能阻止什么，只能放在安葬它们的时候表现一下。”

　　易律野盯着温庭树的眼睛：“不杀兔子是顺理成章，那在你眼里，杀了兔子是什么行为？”

　　温庭树：“是合理存在，我不会为一件合理存在的事情而痛苦。”

　　他说完便开始带刀逮兔子。

　　兔子不会叫，看不出表情，只会张张嘴，在他手下微不足道地挣扎两下，就悄无声息地赴死。

　　温庭树像个冷血动物一样安静而敏捷，把一只只死掉的兔子丢在旁边，他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恍惚间，易律野在那些濒死兔子的身上看见看见了他的身影。

　　温庭树如今这副模样，到底是在挣扎，还是已经死去了？

　　曾经那个小男孩是什么样的呢？易律野在10岁时第一次见到温庭树，那是一个有着癫狂眼神的小男孩，他的紧攥着一张小纸片，守着一个死也不说的秘密，对周边的人充满戒备，那时他还是有人气儿的。

　　温庭树的成长就像逐渐石化的过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面无表情，情感迟缓，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执行名为生活的命令，所有人都试图让他恢复正常，但毫无办法。

　　行尸走肉的生活一段时间后，易律野发现，猎奇能够稍微勾起他一点神采，他爱跟着老师兼养父杜清让走案发现场，会小大人似的分析犯罪分子，这时候他才是活着的，等一切过后，他又回到了机器人般的状态。

　　今天再见到温庭树，他已经学会了隐藏，穿起恰到好处的西装，留着恰到好处的发型，衣冠楚楚表演“正常人”三个字，用职业之便喂养对于猎奇的需求。

　　猎奇不是顺理成章，但猎奇可以解释成合理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在成长中变成这样？

　　“找到了。”温庭树摊开血淋淋的右手，上面有一枚被包裹严实的小小芯片。

　　易律野只看了一眼芯片，便把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白，一只，两只，三只……十七只。

　　温庭树捕捉到易律野的眼光，酝酿了一下：“它们是为了真相而牺牲的。”

　　易律野没说话，和温庭树两个人默默地埋葬兔子尸体。

　　一串手机铃声响起，温庭树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顺从地说了几声“好”，而后对易律野说：“老师叫我陪他去，芯片擦干净了，仿真人你要小心带走。”

　　易律野叫住他：“今天下午我有空，什么时候去日落厅，你联系我。”

　　“好。”温庭树说完便转身离开。

　　易律野在原地沉静了一会，拿起手机，张懂的通话不知什么时候掐断了，他点了重播，张懂大赖赖的声音传出来：“喂？头儿？”

　　“准备准备，”易律野瞟了一眼远远躺着的太阳之子，“葬礼马上开始了，我们得一边看一边想怎么运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