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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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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律野虽然是个情报贩子,但日常生活中的第一要务并不是窃情报,而是防敌人。
情报有个十分吸引人的特质——机密性。皮相太无聊,吸引人的从来都不是大喜和大祸本身,而是它们背后千转百回的事端,当有人不满足于新闻上那一行行平行的文字,易律野就能驱动巨大的情报系统,让他们触及那些深埋在血管之中的暗潮涌动。
所以,他化身为无数人的触手,深入不为人知的角落,用一条条无色无味的消息,悄无声息地搅动风云,那些因此命运急转直下的人,自然成了他的敌人。
工作时不能露出真实模样,这是最基本的经验,他不会七十二变,只能在形象上掩人耳目,早晨用光了“警卫”和“设计师”的配额,但随身携带的装备有限,没剩下多少可乔装打扮的余地。
他站在卫生间的水池前,毫不留情地将一捧捧水浇在脸上,使劲搓揉,然后抬起脸对着镜子思考自己参加葬礼的形象。
镜中的男人满脸水珠,微微喘气,前额的头发被水浸湿打乱,眼睛里爬了几根血丝,胡茬被放任了一夜,已冒出尖尖角,使下巴看起来青青一片,他装模作样地摆了几个表情,忽然诡秘一笑。
张懂从地下监控室乘电梯上楼,站在约定好的楼梯口张望片刻,目不斜视地从易律野面前走过。
“喂。”易律野声调平平地叫了一声。
张懂警惕的一回身,发现叫住自己的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松垮垮的棉服,双手插在口袋里,棉服敞着,露出打底的红色奥特曼T恤,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还在前额绑了个招摇的冲天辫。
张懂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自家老大,他很想装作不认识的走掉,但还是被自己的脚步带了过去:“头儿,你这是什么打扮,这身挨千刀的衣服从哪来的?”
“宅男打扮,”易律野晃了晃辫子,“衣服从员工柜里面挑的,把衬衫留给他们了。”
“头儿,你是不是对宅男有什么误解?”张懂艰难地打量那一身装扮,像哄中二少年的母亲般循循善诱,“咱能把辫子拆了吗,不然挡后面人视线。”
“辫子拆了就会挡我的视线,发胶没了,额前碎发太多,你想让我瞎?”易律野一转身,向大门走去。
张懂很是不情愿地小跑着跟上:“当……当然不是,可你用这一身放飞自我的打扮参加葬礼,不太好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房子大门,来到开阔的草坪上,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已陆续落座,坐在前方贵宾席的人衣着光鲜,一边慢慢享用早餐,一边低声交头接耳,坐在中后位置的人无不佩戴“全知之眼”饰品,打扮的像刚从马戏团里跑出来似的,有人甚至踩在椅子上举着追星用的灯牌,高调地向不知身在何处的占徊表白,不远处的媒体们已经煞有介事地开始采访现场观众,进行开场热身,所有人都默契地将葬礼当成一场有趣的盛会,乐在其中。
“和这些人比起来,我是不是和善多了?”易律野挑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随手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
张懂忧心忡忡地四下张望片刻,刚想扭头回答,又猝不及防地和老大胸前的奥特曼来了个对视,他丢给奥特曼一对白眼,完全没有插科打诨的心思:“头儿,刚才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易律野喝了一口汤,满不在乎地说:“师弟。”
“为什么你师弟在贵宾席坐着,而你却不行?”
“因为我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因为我叛逆期来晚了,或者更年期提前了。”
又是四两拨千斤。
张懂咽下想说的话,挫败地垂下目光。
张懂跟着易律野整整两年,平时插科打诨的话能用卡车装,但感觉从来没有真正触及过他,他不让自己用高级武器,一直布置最轻松的任务,总在危险关头支开自己,孤军奋战,即使自己明确地表达过想不计后果地追随老大,他也将他远远推开。
他非常崇拜易律野,视老大为梦想,但总被自己的梦想拒之门外的滋味确实委屈。
刚才,易律野带着另一个人在庄园里穿梭,而自己却坐在监控室里,像看电视似的置身事外,做一些任何人都能做的事,他第一次主动掐断电话,在屏幕前看默片似的关注他们的行动,但易律野完全把他忘记了,在那个人离开之后,他才发现电话已被掐断。
易律野甚至问都不问一声掐断电话的原因,自己的一腔脾气无处可发,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于是,他只能归回易律野心中的那个张懂,没心没肺地喊出一声“老大”。
再这样下去,憋出内伤不说,还会白白浪费那么多青春。
张懂坐在易律野旁边,酝酿片刻,找回自己的声音:“头儿,我想辞职。”
易律野喝汤的动作一顿,顶着朝天辫正襟危坐:“为什么?”
张懂的目光不小心触碰到他探寻的眼神,又急忙躲开,心中无端生出些许别扭,凭什么要实话实说?于是头倔强一梗:“因为……你这身打扮太丑了。”
易律野“哈”的一声瘫回原状,拎了拎棉服袖子,观摩一番说:“我是不是第一个因为着装问题被员工炒鱿鱼的老板?”
张懂没想到易律野居然对自己的胡邹乱话照单全收,当下把一腔怨愤上转化为撒气似的人身攻击:“你还爱在洗澡的时候鬼哭狼嚎,学电影里的人讲话,跟个变态一样,平时酗酒不说,还不刷杯子不刷碗,平时在外面人模狗样,一回家就乱扔衣服,我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不是来给你当保姆的!”
易律野被汤呛了一下,不知张懂被按了哪个开关,像倒豆子一样数落自己作为人的差劲之处,这孩子气的话骂也骂不得,他转了转眼珠,厚脸皮地扒开棉服开襟,把奥特曼的脸扯出个哭丧模样,捏着嗓子说:“对不起啊,下次不这样了。”
张懂第一次听见老大说对不起,措手不及之下有些惊讶,他在那张变形的脸和冲天辫之间来回看了几下,忽然很笑,也许老大是想保护自己,还落下个道歉,他暂时收起情绪,默不吭声地给老大印了个“留校观察”的戳,准备有时间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易律野的手机一震,他释放顶包的奥特曼,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东隐日报”的新闻推送。
他心中一动,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点开一看,果然,拿到情报的东隐报社无视他那句“不要轻举妄动”,急不可耐地发出了新闻。
新闻没有披露葬礼流程,更像是一个人物专栏,在字里行间极尽发挥对瞬华夫人的赞美之词,将她塑造成一个痴情的女人。
难道是知道了瞬华归王室管理,所以把她塑造成一个正面形象,增加人们对她的同情与好感,让葬礼更加可信,由此默默无闻的讨王室开心?
易律野收起手机,远远望了一眼空着的主人席位,觉得这步棋走的还是急躁了些。
张懂掏出一副笨重的眼镜,摁开位于镜腿上的一个隐秘小开关,在鼻梁上架好,视野顿时变成了带日期的录像机画面,他调试好画面,深吸一口气,掸走刚才的尴尬,低声问了一句:“头儿,那货怎么运?”
易律野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葬礼就开始了,他低声回了一句:“见机行事。”
会场像被人拧小了音量,聒噪声纷纷转为窃窃私语,易律野低头一看,“耳语”有一条占徊的推送消息:今天将会在“耳语”上直播揭秘,本人不会到达现场,为表歉意,先献上一首曲子。
文字底下附着名为“开场曲目”的广播调频链接。
一段若有若无的音乐响起,轻快的节奏夹杂着细碎的铃铛声,越来越多人点开链接,音乐声通过上百台手机汇聚在一起,渐渐变响,易律野听清了,是《铃儿响叮当》。
在这片装饰着黑色幕帐的沉重葬礼之上,这首欢快的儿童歌曲以手机大合唱的形式响彻天空。
有人大声当起了占徊的代言人:“占徊这是在暗示瞬华夫人是圣诞老人啊,每年在固定的日子露面,把葬礼办成了一年一度的节日!”
人群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
有的人没跟着笑,而是面色严肃地把脸转向主人席。
瞬华夫人正在徐妈妈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登上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