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白如是

21、第二天

　　现场的声音顿时沉寂下来，流水声也沉默着静止了，只等说话人继续，可和光却不再言语，蹲在河流边上，凝视着徐徐流过的河水。

　　“溟主，你为何觉得这里不是睚眦天？”，道冲走过去，站在和光一侧，柔软的眼光撒在和光身上。

　　“感觉。”，和光起身，走了两步，一只脚踩在河边的一块黑色石头上，“四指先生，寰尘尘主跟你说反我的时候，有没有说过花鸟虫鱼天空大海也有反我？”

　　李四指想了想，“这倒没有。”，顺了顺胡须，道：“溟主，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这里是睚眦天的反我？”

　　“嗯。”

　　和光轻飘飘的声音砸在草上和水里，搅得所有人的心里像清澈的水里掀起层层污泥，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河流旁边站着的那个身影。那个单薄的身影头微扬，眼迷离，鼻微动，在思考，在沉思，想不通，解不开，逃不掉，躲不了。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森林河流也有反我的话，那它们就不是物，而既然它们属于物，不是人，那自然不可能有反我。”，谭五儿受不了稀薄的空气和压抑的气氛，如果不把自己的想法吐出来，他有种想拿短铩削掉那些青草的冲动。

　　“那是寰尘人的看法。”，道冲的右眼眨了一下。

　　谭五儿觉得道冲说的这句话有点奇怪，他心想道冲自己也是寰尘人，但转念一想，也对，和光是滇国人，想法可能不太一样。

　　“溟主，你的意思是，花鸟鱼虫江河湖海森林天空也有生命，所以它们也有反我？”，李四指回忆着，试探着，组织着语言，思考着。

　　“嗯。”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睚眦呢？”，其尘抛出一个被大家忽略的问题，“它是真睚眦还是睚眦的反我？”

　　“睚眦没有经过小重生天，自然不可能……”，谭五儿话未说完，自己打住了，他也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了。

　　如果和光的推断成立，这里真是睚眦天的反我，那，作为一个整体的睚眦天，根本不可能穿过只作为自身一个局部存在的小重生天。

　　“阿鲲的反我现在还没有出现。”，和光瞟了瞟囚牛，转向阿鲲，其他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话题扯到阿鲲身上。

　　“我想……”，和光顿了顿，又看了囚牛一眼，“根本就没有阿鲲的反我。”

　　“溟主，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认为飞禽走兽天空森林都有生命，有生命就可能出现反我，阿鲲虽然人兽同体，可那也是有生命的，而且还跟我们一起经过小重生天，为什么就没有他的反我呢？”，谭五儿语速逐渐加快，显然完全不赞同和光的说法。

　　“那如果阿鲲不属于真正的生命呢？”，谭五儿正欲打断和光，和光又开口了，“就像囚牛和睚眦。”

　　这下，谭五儿也沉默了。

　　“溟主，你是认为阿鲲、囚牛和睚眦跟我们人不一样，跟花鸟虫鱼江河湖海那些物也不一样，他们不是人，也不是物，是脱离人物的另一种存在？”，其尘抬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

　　“嗯。”，和光看着安静趴在李四指肩上的囚牛，“生命的，是这里的，生命以外的，是那里的。”

　　众人觉得和光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这里是哪里，那里又是哪里，苦思冥想，思忖半天，不明其意。

　　“溟主，你是定族人？”，李四指这句话问得突兀，众人听来，似乎他也在转移话题。

　　“是的。”，和光点头。

　　“哦，定族人……”，李四指捋着胡须，望向远方，只是他的眼里，没有那片青华，有的是一闪而过的碎片和迷茫。

　　寰尘尘主的藏书阁里，有一《寰尘录》，关于南方滇国，记载如下：

　　南方滇国，少数民族，二十有七，定族太族，两大部落，混战多年，现任首领，名曰阳吉。阳吉者，滇国定族人也，骁勇善战，远见卓识，前后百年，唯此一人。

　　对于阳吉，李四指并不陌生，因深受恩宠，他经常出入寰尘尘主的藏书阁，曾有幸翻阅《寰尘录》。

　　不过，阳吉之所以给李四指留下深刻印象，倒不是因为阳吉滇国首领的身份，而是《寰尘录》有记载：首领阳吉，聪敏过人，精通音律，驯化万兽，林中之王。

　　李四指一生，不爱名，不求财，钟情音乐，痴迷不已，为寻访寰尘音律大师，不辞劳苦，风餐露宿，搜集琴谱，孜孜不倦。自从《寰尘录》得知阳吉通晓音律，心生向往，无奈寰尘滇国，互不干涉，有心无力。

　　而李四指之所以推断和光是滇国定族人，只因为和光刚才说的那句话：生命的，是这里的，生命以外的，是那里的。

　　对于这句话，李四指太过熟悉，那是寰尘尘主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李四指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正是那次南郊狩猎寰尘尘主封闭谭五儿记忆后回宫的那个夜晚。

　　那天，回到寰城宫殿后，寰尘尘主自己一个人躲进藏书阁，秉烛夜读，通宵达旦，彻夜未眠。第二天辰时，寰尘宰相田甚芜亲自造访，邀请李四指一同觐见尘主，恭请尘主保重龙体。李四指也是那时候才得知昨夜之事。

　　后，尘主屏退田甚芜，独留李四指，拿出一张纸条，上书“生命的，是这里的，生命以外的，是那里的”，李四指不明所以，尘主告知，此乃南方滇国定族人历代所传之秘密，至于是何种秘密，不得而知。

　　寰尘虽与滇国互不干政，但尘主似乎对滇国尤为关注，一直暗中命探子搜集滇国动向，定期汇报。一年前，探子连夜送来一封信，信纸未抵尘主之手，探子却离奇身亡，待寰尘尘主撒开信封，里面只一句话：生命的，是这里的，生命以外的，是那里的。

　　经过多方打听，寰尘尘主得知，此乃滇国定族人口口相传的一句话，妇孺儿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寰尘探子因这句话送命，尘主怒无处发，力无处使。

　　此后，李四指经常从寰尘尘主口中听到这句话，尘主似乎对这句话十分着迷，大力网罗寰尘高手，加速打探滇国定族人消息，可是，派出之人，竟无一人送回任何关于滇国和定族人的消息，派出的探子也不知所踪。

　　李四指也曾派遣探子前往滇国探听阳吉的消息，顺道搜寻滇国当地曲谱，也是一无所获，这让李四指对阳吉和滇国更加感兴趣。

　　“溟主，这里和那里到底是哪里？”，谭五儿问出了众人的心声，李四指也安静地等待着，虽然他对定族人那句千古流传莫名其妙的话不感兴趣，但他还是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定族人的事，尤其是音律方面。

　　不知为何，和光只松了一口气，并未回答谭五儿的问题。

　　“溟主，如果依你所言，那现在，所有的反我既已集齐，我们接下来就应该找第三天的入口了。”，其尘不认同和光的观点，只是，无论这里是否有阿鲲的反我，先找到第三天的入口再做打算也不失为一个好对策。

　　“四执事，那第三天的入口在哪？我们从何寻找？”，谭五儿看看草地，又看看流水，“还是逆流而上？”

　　在谭五儿看来，眼前这个空间里的河流，与上一个空间里的河流，未必属于同一条，如果贸然行进，说不定从空间上看，他们只是在沿路返回而已。

　　“对，逆流而上。”，其尘看着谭五儿，他自然知道谭五儿的担忧，只是，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先找到那些花的源头。”，这时候，一朵血红的九心紫袍正随流水飘过众人身旁。

　　“同意。”

　　“同意。”

　　道冲和李四指齐声赞同，众人不再耽搁，沿河流前行。

　　愈往上走，河里的九心紫袍愈多，有的枯枝横在河中间，枯枝上挡下三四朵九心紫袍，远处一望，竟像枯枝生花，妖冶异常。

　　所有人都处于迎战状态，随时等着睚眦的突然出现，而河流一侧的青青草地，绿无止境，延伸天尽头。

　　行进两个时辰后，除了九心紫袍出现的次数更多，其他一切，皆无改变，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谭五儿正欲开口，却见几丈外的草地上闪过一道黑影。

　　“是谁？”，谭五儿纵身跃过河流，朝那人影追去。

　　“谭兄弟……”，其尘追了出去。

　　其余人未敢轻举妄动，只留待原地，按兵不动。

　　“他们人呢？”，阿鲲朝着河流迎了一步，那边，在视野里，空无一人，只又连绵不绝的绿，青绿、深绿和黑绿。

　　“奇怪了，刚才明明还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两人都不见了。”，道冲也向前一步，张望着对面四周辽阔的草地。

　　两个大活人，一刹那，在众人眼前消失了。

　　“留待原地，养精蓄锐。”，和光在远离河流的地方，寻得一平坦之地，打坐调息。

　　李四指、道冲和阿鲲也开始静坐，天地间，只有哗啦啦的河流声。

　　一个时辰后，其尘谭五儿未归，众人不语。

　　“溟主……”，道冲和李四指同时开口，道冲坐了个请的姿势，李四指抹了抹飘长的胡须，“溟主，这里精奇古怪，不宜久留。”

　　道冲附和点头。

　　“那里……”，和光指着河流另一侧其尘和谭五儿消失的地方，“或许是睚眦天与睚眦天反我的交界处。”

　　“溟主，我去……”，阿鲲请愿。

　　“不，我们一起去。”，和光起身，蹚过河水，其余人紧随其后。

　　抵达对岸后，众人朝着其尘和谭五儿之前消失的方向走去，可什么也没发生，他们依旧还是在那青青河边草地上。

　　“溟主，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