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伤》wellnight

8、第 8 章

　　下起安静的雨来，所有的回忆，都失却。

　　春时最美无非桃花。
　　站在院中的柳无双微笑着赏花，双手交叉于身后，眼见满院的桃花满带鲜艳的颜色在枝头灿烂，眉眼都眯成一线，禁不住一声长叹息。
　　那时候，他还年轻。
　　那时候，他遇见红，在桃花盛开的时节。

　　“将军在看什么？”
　　娇俏的话语，白衣叶子安款款而来，一掠额头的散发，好一副贵公子模样，而笑颜微红，人比桃花，桃花映人。
　　“桃花，”柳无双不由一怔，却终于只回了挑侃神情，“美人。”
　　“小丫头，嘴巴那么不老实。”
　　叶子安笑起来，连忙伸手去遮挡，一笑一举手都一如当年的那个女子。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翩翩公子装扮，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叫着自己小丫头，不禁然，叶子安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的那一幕。
　　“公子请坐。”柳无双强定心神，一指院中石凳，再不敢看他。
　　“公子？方才你不是还叫我美人么？”
　　叶子安又是调笑一番，柳无双也只是尴尬笑了，并不再回答，他偷眼笑笑，坐将下来。

　　“公子贵姓，来我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柳无双强令自己做出严肃的语气，只是那叶子安却只是轻柔一笑，缓缓回答。
　　“我不是说了自己来这里只是劝说将军回京救国，既然任务失败，就只好顺道在龙游小城好好游赏一番。”
　　“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柳无双叹息着，恰是一朵桃花瓣随风而坠，他抬手去拾，小心细致地接了，又轻轻放在地上，临了还摸上一摸。
　　“说吧，你究竟是谁？”
　　“我叫叶子安，难道将军问那么多只是想知道我的名字？”
　　叶子安的话语里藏了轻蔑与自嘲，只是对了面前的男子，他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丝毫的不幸，于是笑容依旧灿烂，只是酒窝却是渐渐消散了模样。

　　“说实话，我没有耐心！”柳无双回过身去，忽然间抓了柳无双的衣襟，擎了那瘦弱的身子，狠狠地看他，眉眼里满是疯狂，“说，说啊，你究竟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说啊，说了我就给你，这宅子，我的积蓄，我的命，丞相想要什么就说啊，我都给给他。”
　　叶子安看着他，不说话，笑容依旧。
　　“说实话，你想要什么！”
　　他咆哮起来，手上的劲却渐渐散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
　　看着面前脆弱的男子渐渐松开手，在自己的计划面前手足无措，叶子安并不快乐，甚至有点滴心痛的错觉。“我说的都是实话。”他重复了一遍，用清晰的话语。
　　“你在骗我！”
　　柳无双冷笑起来，他的双手按了头，身子踉跄后退，一不留神竟摊坐到了地上，狠命地抓扯头发，显是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
　　叶子安在他的面前伏下身来，看见他眼里的晶莹，伸出手，却终于僵住。
　　“不用你管。”
　　柳无双站起身来，腿上无力，却又倒将下来，狠很摔坐在地上。
　　“那时候，你是天下无双的猛将。那时候，所有的少年都希望可以成为另一个你，得胜还朝威风无双。那时候的你，可曾想过自己有今天！”
　　叶子安的语气重起来，他忽然察觉自己眼中的湿润，分明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柳无双，伏下头，似乎是脑海中又闪过那时候的模样，只一刹那却终于又醒来，满面是泪。“滚！给我滚！”他咆哮起来，一手按了剧烈疼痛的头，一手用力在面前挥过。
　　叶子安苦笑着看他，语气却越发尖锐。
　　“若是以前的无双将军，我自然立刻就滚，可是以你现在的能力，别说丞相大人你得罪不起，你能打得过我么！”
　　叶子安叫起来，盯着面前满是胡渣的男子。
　　“你还能打得过你呢？”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哈哈，哈哈。”
　　柳无双的声音哽咽起来，以头撞地，剧烈。
　　“你要做什么！”
　　叶子安大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要激将的计划，奔上前去将柳无双抱在怀里，狠命按住他疯狂的举动。
　　桃花的芬芳。
　　柳无双渐渐平息下来，在少年的怀抱里，他闻见许多年前的桃花味道，终于平息下来。
　　“我很爱她，我真很爱她。”
　　柳无双喃喃话语，声线低沉，如痴如迷。
　　“我知道。”
　　叶子安抱他入怀，看着他因了痛苦扭曲的脸，平淡回答。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他叫唤起来，身躯随了激动的情绪剧烈抖颤，只是被少年紧密的怀抱所缠，他并不能动分毫。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其实我爱你，其实我爱你！”
　　柳无双忽然吻上他的脸，叶子安心上一惊，不由红了脸。
　　“我知道的，小丫头。”

　　下起雨。
　　细碎的雨。满院的桃花纷纷地落了，满地都是粉红的碎屑。
　　他们依旧坐在地上，他在他的怀里。
　　着了雨的两个人都是平静面容。
　　“那时候，她不知道我爱她。”柳无双苦笑着说话。
　　“她知道的。”
　　叶子安缓缓地说，语气却是极其确定。
　　苦笑。
　　声音里满是沧桑味道。
　　“管家说，那时候你不在，她总是后院里痴痴着看桃花，那是你许的时间吧？”
　　柳无双不置可否，长长叹息。
　　“那时候，夫人待她又不好，以她的性子，终于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叶子安也是长长叹息，那些不能控制的过去，同样令他疼痛不堪。
　　“那时候。”
　　才一出口，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倔强的女子，呼吸颤抖，柳无双按了额头，心中扭曲般的疼痛模样，靠了少年的怀里，他嗅见温暖的芬芳味道，终于断断续续地说话。
　　“那时候，我以为她可以等到我回来，等到我完成我理想。”
　　柳无双大笑起来，眉眼都挤成一线。
　　只是那笑里的寂寥分明内隐然而现，不能停息。
　　“天下家国，功名利禄，那时候我总以为她可以等，总以为，总以为。”
　　柳无双的话语黯淡，踉跄着从少年的怀里挣脱开来，一个不着力，又扑将在地，坠了满身花泥，却又是一阵暗笑。
　　“花会谢的。花会谢的。无双的声名又如何，天下家国又如何？人老了，什么也换不回，花谢了，天下也不能救。”
　　话完柳无双爬起身来，傲然而立，分明还是英雄模样。“”
　　“天下家国与我何干，我要的，不过是桃花盛开经夏不败。”
　　叶子安心口一阵苦痛，怔怔地不愿说话。
　　清风佛了他的发，他的眉眼，叶子安轻笑着，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金人南下，其势非比从前，而我朝早已没有可用之将，覆巢之下，你如何能赏你的桃花？”
　　柳无双身子微抖，显是略有所动。
　　“即便你心灰意冷，不将自己的命放在眼，那万万千千的百姓呢？你连酒馆之中的小女子也尚且怜惜，难道你忍心看那么多人成为异族统治下的奴仆么？”
　　叶子安的话语严肃起来，为了说服面前的男子，他思虑已久，何况猜人心思，他原本就是最擅长的。
　　可是，他的心早已伤到不能再被猜测。
　　“不过是换个皇帝，一样交税服役有什么区别。”
　　他冷冷说话，转身便要离去。
　　“你！”
　　“我原本就是一个废物。”
　　“你不是！你不是的。”
　　“我是的。”
　　柳无双笑起来，再不看那个白衣少年。
　　“那时候她送你走，是如何说的，她若在，听你这样的话语。”
　　叶子安踩在落花之上。
　　“她已经死了。”
　　“可是你还念着她，还在意她的看法，若不是因了她你不会变成这样，她若在，肯定也不会希望变成这样！你以为你自暴自弃，你以为你这样堕落她就会快乐，她就会得到弥补么？”
　　“不要你管！”
　　柳无双被说到痛处，嘶叫起，狠狠地转了身子，双目带血。
　　“她明白你的心意，她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她都知道。”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柳无双的声音里杂了哀戚。
　　“若是她不知道你的心愿，又如何肯等你，只是，只是。。”
　　叶子安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个女子的心情，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在滋长，并不是叶子安可以揣度的。他在琢磨用什么词语比较合适，却冷不妨柳无双将他抱在怀里，满眼带泪。
　　“桃花开时，我当回还。”
　　叶子安看着他憔悴的神色，再不能忍心推开他，反而强装了微笑安静微笑。
　　“好啊。”
　　他刻意仿了女子的轻柔音调。
　　柳无双盯了他白皙若玉显出桃花样的红润来，陶醉模样，“你真的很象她。多谢。只可惜桃花谢得太早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一眼。”
　　“你答应了。哈哈，太好了。”
　　叶子安笑着蹦起来，却不想自己还在柳无双怀里，一时无防，两人都倒下去，正压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一时都醉了。
　　“那么高兴么？”
　　柳无双淡淡说话，看面前孩童一样的少年。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桃花，一起，一起喝酒。”
　　柳无双的面上浮过一丝尴尬与忧虑，只是很快又回了平淡与从容，“如果可以，那确实美事，不过，至少，你要让我爬起来。”
　　“哈。”
　　两人都是大笑。
　　全不知京城，全不知天下，此时并不在乎他们的决定。

　　——
　　那真的是道德么？
　　我爱，你如何确定那不过是固执？
　　那不过是寂寞而已。

　　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