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殿堂》易兰初

6、五

　　博士的失踪直到当天晚上才被发现。戏剧结束的时候，马洛想跟博士好好告个别，才发现不仅博士早就没了人影，塔迪斯也消失不见了。空无一人的包厢似乎宣示着博士的不告而别，毕竟你不能期待一个时空旅行者长时间停留在哪个地方。所以一开始，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然而，一天、两天，三天，博士始终没有出现。
　　“所以，他把我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我不认为博士是自己离开的。”马洛轻轻叩击着咖啡杯，慢条斯理地说：“我很了解博士。这种毫无预兆的消失，至少在我看来是相当可疑的。”
　　“一个时空旅行者，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我认为他完全有可能是故意把我丢在这里，毕竟对人类来说，我在这儿可比回到几百年后保险多了。”洛基扯了扯嘴角，现出惯有的讽刺笑容。
　　“是要保险一些，但恕我直言，你在哪里危险系数都相当高。如果我是博士，是啊，如果我是博士的话，我会选择更稳妥的方式，比如把你囚禁在塔迪斯。”
　　“那又怎样？”
　　“让我们先说说另一件事，关于夏娃。”马洛话锋一转，留意到洛基脸上一闪而逝的诧异，继续道：“这件事与博士有关。”
　　“什么？”
　　马洛对洛基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只是很平稳地叙述一个事实：“你已经发现了夏娃的真实身份，我说的对吗？”
　　“吸血鬼？”洛基不太确定马洛是不是指的这点。
　　马洛点点头：“所以，说到关键了。洛基，难道你不好奇夏娃成为吸血鬼之前的故事？她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怎么变成了吸血鬼？”
　　洛基摇摇头：“我的好奇心尚不足以去盘根究底，况且，我不认为我与她达到了相熟到聊这些话题的地步。”
　　马洛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银瓶，动作优雅地拧开了瓶塞。鲜红色的液体将高脚杯灌至2/3处，马洛心满意足地将这美味吸吮干净。
　　“是我把她变成吸血鬼的。那时候她要死了，我几乎不相信她可以存活下来。烈焰灼伤了她的心脏，你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会遭到如此重的创伤。但她，还是活下来了。”
　　洛基有些迟疑地问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人抹去了她之前的所有记忆。”马洛的声音有些飘忽，因为那种液体的功效，他刚刚落入了某种幻境之中。
　　“谁？”
　　马洛发散的意识逐渐收了回来：“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过去的某一天，博士把夏娃带到了我面前。然后，我咬了她。”
　　洛基忍不住反驳：“但博士根本就不认识夏娃。”
　　马洛斜睨洛基一眼，震惊于他那转不过弯儿的脑袋，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叙述道：“他是一个时间旅行者，时间旅行者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但你说得对，他甚至都不认识夏娃，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认识。这件事，发生在他的未来。”说着，他把一封信推到洛基面前。
　　“博士给我的，我从没有拆开看过。”
　　“你是让我……”洛基指指自己，“拆开？”
　　马洛哂笑一声，仿佛在嘲讽他的犹豫：“若干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交给我的，也就是送夏娃来的那天。他告诉我，如果哪天发生了意外，就把这封信打开。”
　　“你从来没有打开过？”
　　“你说呢？”
　　封存完好的火漆印章已经证明了马洛的话所言非虚，洛基只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怀疑什么。一封突如其来的信，通常预示着某种真相，或者某些不愿为众人所知，在阴暗中腐朽的事实。或许这里面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些告别的话，无关痛痒。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折断火漆印，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从封口滑到桌面。洛基拿起那封纤巧得有些过分的纸张，根据背面的痕迹可以看到信非常简短。他打开信匆匆瞥了一眼，朝着马洛说道：
　　“是女王。”
　　马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伦敦塔，”洛基把信递给马洛，“他说他被女王囚禁在伦敦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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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不出有什么救他的必要，”洛基满不在乎地说道：“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何必需要别人的搭救？”
　　“问题是，他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会知道，但那是在他获救之后。”马洛看着洛基兴致阑珊的样子，忍不住问：“难道你就愿意困在这里？1599，我猜相对你的时代而言，这是很长一段时间吧。”
　　“所以，我就会去救他，然后像你说的，被他囚禁在塔迪斯？”再长时间的等待，对于一个永生的神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洛思索了一会儿后道：“也许，你该向他要一个承诺。他会答应你的，然后你就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承诺。”见洛基并没有要搭腔的意思，马洛十分坦白地继续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况且这与夏娃有关。我看得出来，你看她的眼神……”
　　楼下门开的沉闷声音止住了马洛的话，熟悉的脚步声沿着一层一层楼梯由远及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阳光下闪耀着明亮色泽的金发，然后是高傲的头颅和颀长的身躯。
　　“马洛，你们在讨论什么？”夏娃取下沉甸甸的耳饰，诧异地看着缄默不语的两人，“还没有找到医生？噢，马洛，也许他就是去了别的地方，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你的手怎么了？”
　　“没有什么啊，一切都好好的。”夏娃对洛基一笑道。
　　洛基向马洛投过去一瞥，想要确认是否他也注意到了发生在夏娃身上的不寻常。那双优雅漂亮的手只剩下近乎透明的灰白影子，而高挑纤细的女郎也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答案。
　　“我是否告诉过你，时间可以被改写？”马洛盯着洛基，试图在那张一贯伪装完美的脸上看出一丝的动摇。
　　“好吧，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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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镣铐给他解开。”
　　博士倚着墙壁，头抬也不抬，一身的颓唐与憔悴，任凭卫兵将自己的脚镣和手镣解开。音速起子当然可以解开这种束缚，只不过他放弃了逃走的尝试。
　　“抱歉，但我的确记不起来了。”博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已经几天没说话了。
　　“所以我应该原谅你？”女王的声音带着怒气，她看着眼前颓废的面容，想起了以前这张脸曾多么充满光彩，无论愤怒还是喜悦都彰显着无穷的活力。而现在，那光彩黯淡了。某种程度上，她很满意自己的所见所闻。
　　“把犯人带出去，我要亲自审问。”
　　阳光毫无顾忌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流动的空气一扫塔中的沉闷，博士被卫兵押解着走出了囚牢。
　　“我有一些话要对他说，你们先退下。”
　　“是的，陛下。”
　　伊丽莎白走到博士面前：“亲爱的博士，你果真不记得这张脸了吗？”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博士的下巴向上，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不像六七十岁的老人，与那衰老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那双眼中，没有被经年累月重担压迫下带来的沧桑，清澈透明带着些狡黠的笑意。博士没有看错，伊丽莎白在笑，每条皱纹都在笑。
　　“亲爱的博士，机会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呢！”伊丽莎白凑近他的耳畔：“跑！”
　　博士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伊丽莎白的尖叫在身边响起：“博士逃跑了！”这时，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盛装华服的女王摇身一变成了披着棕色风衣，踩着一双沙地鞋的男人——他自己。
　　“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博士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说道。
　　“蠢货，跑！”是洛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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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守的卫兵随后向女王禀报了详细的经过。伊丽莎白扶着额头，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容：“还是老样子，博士从来就分不清楚哪个是真正的伊丽莎白。”
　　这条路已经要走到尽头，她的肩上扛着整个帝国的兴衰荣辱，身心的疲惫几乎让她不堪重负。那个囚禁了她一生的男人，最后还是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但她仍然是女王，这辉煌的时代由她开启，这么多年她其实从未为任何人停留过，即便是博士。
　　一名卫兵走了进来。
　　“有人送来这封信，他说他的名字，”卫兵迟疑了一下，“是博士。”
　　伊丽莎白抬头审视着年轻卫兵的面容，似乎想从上面看到些什么，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接过了信封，拆开后才发现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永远效忠于您的国家。
　　落款是Your Doctor。
　　“把那个蓝盒子给送回去吧，放到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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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怎么样？”洛基再次变作博士的模样，招致了一记白眼。他变回自己的样子，问身边人：“你会阻止英国卷入三十年战争吗？”
　　“不。”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呢？”
　　“不。”
　　“所以，你在骗她。”
　　博士摇了摇头：“1603，当她死去的时候，这个国家便不属于她了。所有的辉煌，都将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