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情》鱼游石

17、吃饭

　　尚奚和张乐天面对面坐着，装饰灯罩在头顶，晕出一层暖亮的光。
　　尚奚突然开口，说，“前些日子我回去了。”
　　张乐天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回哪？”
　　“老房子。”
　　咀嚼的动作放缓了，张乐天抬眼看尚奚，几秒钟之后问，“回去干吗的。”
　　尚奚的睫毛晶闪，垂下来，缝隙间露出的光洒在眼睑上。
　　去干吗的。自己都不知道。坐六小时的车，毫无意义的站在门前，看不到过去生活的痕迹。
　　尚奚摇了摇头，暮色四合，有人推门进来，落下来的夕阳晃进视线里，沉沉的压在地平线之际。
　　门又在一瞬间关上，尚奚没有回头，那天发生的事情浮在脑子里。
　　“我在那看到一个人。”
　　张乐天的勺子放下来，碰在盘子上，发出嗞啦的声音。
　　“谁啊。”
　　尚奚把头正回来，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尚奚抿了下嘴，道，“陆响。”
　　“他？”张乐天眼睛睁大，“你知道他？”
　　重点偏了。
　　尚奚点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睁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张乐天的身子往前倾了，“你呢？”
　　尚奚拿起勺子顶了下张乐天的肩膀，“坐好。”肩膀被顶的往后抖了一下，又弹回来。
　　没用，脖子还是拉的长长的，尚奚干脆不管了，放下勺子。
　　“你生日会上认识的。”尚奚挑了个差不多的解释。
　　张乐天吸了口气，“之前不认识？”
　　尚奚摇头，张乐天身子松了一下，坐回去。
　　“从那天后就聊上了？”
　　“没有。”
　　张乐天哦了一声，脖子仰了一下。
　　“你们打小认识的？”尚奚问。
　　张乐天迟疑了一下，点头。在老房子处遇到的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没有否认的理由吧。
　　“小时候一起玩的，中间有段时间没见面，大学又在一起。”
　　那第一次见到陆响是偶然也不是偶然，他小时候应该也住在老房子那里，差不多和张乐天一样大。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大概身上都会带着相似的熟悉感。尚奚想起陆响的眼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解释得通了。
　　“我呢？也是这样？”尚奚看着张乐天，又问。
　　张乐天没绕过来，没明白。
　　尚奚解释，指了指自己，道：“小时候一起玩，中间有段时间没见面，大学又在一起？”
　　原来是这个。张乐天嗤一声，放松的倚在座位上，“别因为我留级留到和你一届，你就忘了，我可比你大3岁，3年一代沟，和你玩什么啊小妹妹？老鹰抓小鸡？”
　　没有和张乐天一起玩过，也没什么可能和陆响一起玩。尚奚垂眼，勺子在碗里打了个转。
　　“哎——伤心了？”张乐天半开玩笑，“虽然我们小时候交情不深，但这丝毫影响不到我们现在的友谊。”说着举起杯子假装碰酒。
　　尚奚没和他碰，神情已经回归现实，漫不经心的开口，“我们这么这么不熟？这么久之后你还能在学校把我认出来？”
　　“咳……”张乐天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说，“你长的有特点吧。”
　　“从小就有特点？”
　　“……从小就有。”
　　“哪方面的特点？”
　　人不要说谎，说谎也不要乱说，乱说也不要给自己挖坑，挖坑也不要乱跳。
　　苍白定定的小脸冒了出来，从自己的眼里飘出去，对号入座的贴上对面人的脸上。一模一样的五官。
　　真话不能说，张乐天耍太极，“美。美的有特点。”
　　“哦。”尚奚点头，托着腮，问“我这么美，你不追我？”
　　这话配着微表情听起来就是——我这么美，你他妈为什么不来追我？
　　靠啊。
　　张乐天眼睛睁大。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装了开合器，尚奚一说话，开合器冷不丁的动一下。
　　乱跳也不要耍太极，最后默默告诫自己。
　　尚奚见好就收，过了一会，打破静默，伸出手，“把手机借我一下。”
　　“嗯？”张乐天问着，手已经插进兜里摸索。
　　“给大宁打个电话，”尚奚解释，“我手机没电了。”
　　“哦。”手机递了过去。
　　尚奚查到通讯录，上下滑动着，胡字开头字母是H，点了一下H的那一行，没有。
　　尚奚狐疑地抬眼，张乐天抬起头对视，一眼不到，想起了什么似的，张乐天急忙把手伸过去。
　　“哎——哎。”尚奚抬手把手机护住，张乐天的手悬在半空，想抓抓不到。
　　张乐天做最后挣扎，“我给你找吧。”
　　“好啊。”尚奚把手机拿的更远，低头看着屏幕。
　　“……”张乐天扭头看向窗外。
　　没有接着翻找，尚奚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
　　手指鬼始神差点在L开头的字母上，点开一个号码，反复背了几遍，记下来。
　　“给。”尚奚把手机推过去，“没找到。”
　　“……”张乐天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把手机握在手里，“就说我给你找嘛。”
　　张乐天对着手机摆弄了会，瞟了眼尚奚，把号码调出来。
　　尚奚接过号码拨出去的电话，几下嘟声就通了。
　　大宁起初还温柔的说话，在一听到是尚奚的声音的时候，立刻粗吼出来。
　　“手机关机干什么？！是不是带上小视频畏罪潜逃了？”
　　“……”
　　“没电了。”尚奚把手机扯远些，“你小声点，张乐天在我旁边。”
　　声音瞬间转小，“就你们两人？”
　　“啊。”
　　“这么晚吃什么饭啊？运动员很辛苦你知道吗？要注意休息！还不快回来！”
　　“那我挂了。”尚奚说着手作势把手机从耳边拿下。
　　“哎哎，等等……”
　　手机又稍微贴过去点。
　　“手机没电前，小视频都拍好了么？”
　　“……拍了。”
　　那边长吁一口气，又说，“把手机给张乐天。”
　　尚奚递过去，大宁不知说了什么，就看见张乐天的脸有些微醺，眉毛抖了抖，嘴里憋着口气似的撒不出来，不时隔着手机点头，眼神再时不时的瞟尚奚一眼，尚奚假装没看到。
　　最后终于看见张乐天的脸塌陷下来，气球漏气一样，吐出两个字，“挂了。”
　　如释负重的喝了两口水。
　　尚奚一乐，“你话没说完啊。”
　　张乐天不懂，“什么。”
　　“没让她好好休息啊。”尚奚笑，“我可不帮你说啊。”
　　张乐天一顿，反应过来后，就着身子长，隔着桌子伸了伸手臂，手指一曲，在尚奚脑门上弹了一下。
　　尚奚回头把录好的视频给大宁，大宁躺在床上身残志坚的乐呵，还没乐呵够，想起什么似的，凝了脸色，盯着尚奚看。
　　“干嘛？”尚奚抱膀，“你这眼神可有点恩将仇报啊。”
　　大宁哼哼几下，“这么晚出去吃饭？
　　这飞醋吃的太香了。尚奚接茬，“是啊。孤男寡女的。”
　　“你！”大宁一激动，指着尚奚，脸色肃下来，“你都对他做了什么？”
　　大宁的想象力一旦开启了就像水闸放水，简直奔流不息。
　　尚奚膀子抬高了点，“你觉得呢。”
　　大宁呆了一下，脑子里涌出无数想法，立刻捂住脸，大叫，“到底做了什么？你们！”
　　尚奚笑，膀子动了下。
　　“老实交代！”
　　“没做什么。”
　　大宁不信，“老实说话！”
　　“哦。”尚奚想了下，歪了一下头，“喂饭？”
　　寂静了两秒，声音突然爆发。
　　“不守妇道！！”
　　尚奚不理会背后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径直走到桌子前，把手机充上电，抬头默想了一遍电话号码，然后存了进去。
　　备注是L。
　　L 。陆响。尚奚闭了闭眼。

　　那个手机号码像被封存了一样，尚奚好几次调出来，找不到一个说法可以把它拨出去。
　　毕竟，他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
　　那，还有什么能说的。尚奚不知道。

　　进入最后的期末考试周了，大宁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了尚奚，只要尚奚帮她圈好重点。
　　尚奚翻了翻手头上的书，问，“真的？”
　　“真的。”大宁立刻端直身子，小妻子一样坐着。
　　尚奚说，“那你不是吃亏了，为了一场考试丢了一个真爱。”
　　大宁嘿嘿笑了两声。
　　尚奚停下翻书的手，看向她，“傻了？”
　　大宁又嘿嘿两声，左侧身子凑上前，顶了下尚奚。
　　“张乐天都跟我说啦。”
　　“什么？”尚奚凝了下眉。
　　“他根本没给你喂饭。”
　　“……”
　　“他对你没意思的。”
　　“……”
　　尚奚把书合上，盯着她，“你问他了？”
　　“啊。”大宁说，拍了拍尚奚的肩，有点可惜，“他说你脑洞太大了。”
　　“……”
　　“圈重点吧。”尚奚闭了闭眼。
　　“好啊。”大宁满意的笑了，“以后冰释前嫌，阁下又是鄙人的兄弟了。”
　　“那倒不用。”尚奚把书重新翻开，“我主要是发现了，我以前高估你的智商了。这种脑子不给你圈你就真的完蛋了。”
　　“什么？”
　　“没什么。”
　　“关脑子什么事？这些考试题本来就不是人做的……”
　　……

　　大宁这几天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尚奚身上了。吃喝拉撒恨不得全在一起。
　　电话一响，大宁立刻盯着尚奚，全程陪她打电话。
　　尚奚问，“你防贼呢？”
　　大宁说，“虽然现在咱俩是兄弟，但你现在还是观察期啊。”
　　尚奚嗤了下，“还写观察日记么。”
　　大宁思考了一下，“对啊。得写。”说着就打开手机备忘录。
　　“……”尚奚拦住她，“走火入魔了啊你。再说一遍，我对张乐天没兴趣。”
　　“你发誓？”
　　尚奚刚想笑，就瞥见了大宁定定的眼神。
　　“发誓。”尚奚说。
　　大宁脸立刻柔下来，话锋一转，“那你对谁有兴趣啊？”
　　“谁都没……”话到一半，尚奚停下来。
　　大宁等她说完。
　　好一会，尚奚说，“不无聊的人。”
　　大宁切了一声，我还不无聊呢。
　　——“我没兴趣的事都无聊，懂了么？”
　　——“那你对谁有兴趣啊？”“不无聊的人。”
　　谁对你而言是感兴趣的人？是有的聊之人吗？
　　尚奚出神了一会，回过心思，就看见大宁走到了阳台。
　　“快来放松一下你聪明的脑袋。”大宁扬扬手。
　　尚奚也走了过去，靠着栏杆。
　　傍晚的校园，湿气爬上来，混合着草木的气息凛冽的扑过来。夕阳降了大半个个头，余下一小块撒光一样流出一片橘红。
　　“唉，大四一走，学校静了好多。”大宁懒懒的仰着头。
　　“走？”尚奚差点忘了，大四要毕业了。
　　“啊。”大宁应着，“后天毕业典礼呢。”
　　“毕业典礼啊。”尚奚嘴里念着，一只手伸出栏杆外，在空气中拨弄些什么。
　　“是啊。一帮子出去实习的人估计要回来了，到时候学校又能热闹一下了。”
　　差点忘了，他要毕业了。多久没看见他了，尚奚突然想不起来了，明明是不长的时间，却想不起来。奇怪。
　　大宁又说，“真快，就毕业了。毕业就永远回不来了。”
　　“永远么。”尚奚看向远方，日头几乎全降下去了。
　　只有天边还浮动着几缕红。仿佛昭示着在更远更远的地方它还在迅速沉降。
　　“是啊。”声音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