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驼铃迤逦踏沙去(2) ...
-
逍遥子收得鹿询为徒后,两人便暂时在这块绿洲中安顿下来,他身负绝世轻功,时而夜半踏沙而出,午时之前便会,从沙漠比邻的村镇中才买些用物。鹿询则每日放牧牛羊,记诵逍遥子所授道家经卷,身体穴位,晚间逍遥子便运功伐体,活络筋骨。
须知逍遥派武学源于道家,又以庄子典籍为基,讲求天人合一,自在逍遥。鹿询初识道家经文并经脉穴位,只觉头晕脑胀,待到逍遥子为其一一讲解,便只觉前人所言瑰丽如斯,那鲲鹏向化,人蝶互梦的故事甚是奇妙。
如此将近一月,鹿询便如陌上禾秧一般,将逍遥子所授经文尽皆吸纳,进境一日千里。便是有许多经文因阅历所限未能体会,却也一一记在心间。与此同时,少年的身体在逍遥子深厚内力的锤炼下也是一日胜过一日。不到一月时光,鹿询便觉得自己长高了不少,目力耳力也日益灵敏。而在逍遥子眼中,少年却但真是一天一个模样,短短几日,不仅人长高了不少,更明显的是开蒙习文之后,眼中神采越发明朗,便如经打磨的玉石一般。
这日,逍遥子传授完一段经文,对鹿询道:“我前几日教你的一篇《齐物论》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鹿询自习读经文,便如饥似渴,这一篇经文也是背的极熟,当下便郎朗诵来,那孩童的清脆声音听来甚是悦耳。
待背完全文,逍遥子道:“好好好,询儿,我曾与你讲过逍遥派之武学,以内功最为要紧,后来我开派收徒,这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传了你大师姐,后来所创的北冥神功与小无相功分别传了你二师兄和三师姐,至于你四师姐,我本欲另传一心法,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未能传下,倒是让她学了你二师兄与三师姐的绝技。今日我便将这齐物神功传与你,你好生修炼,他日成就比不在我之下。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此语出于齐物论,亦是这齐物神功的第一要旨。须知天地之道,非生非杀,而在于生杀有衡。世人习武有的为了保全自身,有的则为了杀人越货。然而无论何者,皆在这生杀之中。”
“这齐物神功的内功心法,便是力求这生杀之衡,将己身之内力与外界相融,化归万物。这门内功若是练有所成,世间万般武功招式便皆可化用,更甚者,还可化解暗伤内劲。只是所谓齐物乃是全生杀之衡,若要以内功伤人还好,若是以内力强行夺人性命,则必受反噬。”
说完心法的总纲要旨与洗发口诀,逍遥子便开始指导鹿询修行内功。他以自身北冥真气为引,按照齐物心法的法门,将真气自鹿询双手阳池穴而入,一支经云门、天柱、率谷等穴,集于百会穴;另一只往下,经气户、太乙、天枢、曲泉、大钟,集于通谷穴。再引上下真气勾连循环,于丹田处缓缓运转,将真气渐渐游走全身,充盈每处穴道。
“我已用自身真气助你开辟丹田气海,接下来你要自行用真气控制你周身各处外穴,与外界沟通循环,从而不断巩固自身内力,直到气海真气与外界完全相融。届时,你自身筋脉气海便与外界天地浑如一体。”
鹿询自然将其一一记下,愈发潜心用功。只是这门功法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光是全身的穴道一一贯通便不是三两年可以完成的事。然而鹿询确是天资聪慧,联系十日光景便将双手阳池穴打通。这两处关窍一开,体内气海便与外界自成循环,虽然真气仅是一条细流,但日积月累便不可限量。
逍遥子自然大感欣慰,便又传下轻功凌波微步。那凌波微步本就奥妙非常,于这大漠黄沙之中使将出来更是仙人之姿。但见逍遥子踏沙而行,衣袖飞舞,却在黄沙上不留一丝痕迹。
只是这凌波微波以易经六十四卦为基础,鹿询虽记下易经大段经文,但对经意内容始终没能完全领悟,因而对着门轻功学的极慢。逍遥子也不恼,每日清晨便带着鹿询在绿洲四下的沙漠里练习步伐,一老一小甚是有趣。
于是这段时日,鹿询每日晨起练习凌波微步,午后呆在帐中与师傅学习经传,时而逍遥子还会说几段典故或是少时行走江湖的见闻,待到晚间,一老一小便各自打坐修习内功。直到过了两月,绿洲四下青草都被羊群吃得秃了,两人这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离开绿洲时正近黄昏,引着白天日头太大,所以两人选择夜晚出行。来时骆驼上行李极少,两月下来却由逍遥子添了许多东西,使得骆驼走得极慢。鹿询意兴阑珊,回望绿洲时总带着一些不舍。
逍遥子知其心境,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日后总有机会回来看看的。”
鹿询“嗯”了一声,正欲继续往前走,忽然发现足下踩到一样事物。鹿询将其捡起,发现是一个贝壳。
“师傅,这里为什么会有贝壳呢?”鹿询这两月已将逍遥子视如父母一般,甚至许多父母都不晓得的事都能从逍遥子处得到答案。
“哦,询儿觉得是何故呢?”逍遥子也习惯了小徒弟这般好问的模样,便也经常先行反问,看他如何思考。
“嗯……沙漠里缺水,许是有路人经过丢下的,或是这处本是条河流,干涸以后,留下了这贝壳。”
“你说得倒也不错,只是为师看这贝壳形状,不像是河贝,倒像是海里的贝类。”
“师傅说这里曾经是海?”鹿询怔了怔,复又想到师傅曾与他说过沧海桑田,他当时不懂还特地问过,如此看大海能变成桑田,那也能变成,复又想到自己从未见过海洋,见过最大的水域,便是如绿洲湖泊一般了。过了一会又想到别处:他日我武艺有所长进,定要学师傅一般,行走天下,看尽山河风光。
逍遥子见鹿询已陷入沉思,似有所悟的样子,心中老怀安慰。只是又想到自己最多只能才停留一月左右,便要继续往西而去。与小弟子怕是难以再见,自然要为其筹划好去处。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先送他返家,届时让他自去缥缈峰,峰上石窟中留有诸般武艺,自己大弟子若还在那,也能指点与他。
两人各怀心事,便这么走了一夜,天快亮时寻背阴处休整进食。第二日晚上便走出了沙漠,投宿在一座农庄里。方一打听,鹿询才发觉这条路与来时不同,此时离盐州城还有一段距离。
次日两人继续上路,沿途所见,渐渐由黄沙转为隔壁荒漠,中间零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绿洲,以及城镇农田。因着羊群之故,两人走的并不快,然而过了半月,终于到了盐州城外。
两人宿在城外镇上一处客栈里,用完饭,逍遥子对鹿询道:“询儿,此地离你家不远,为师便送你到这,我还有要事在身要继续西行,往后要好生练功,切莫惰懒。”
鹿询怔了怔,方才惊觉:“是了,师傅是大侠客,必然是有要事在身,怎能一直陪着我一个顽童。”然而虽这么安慰自己,心里仍是觉得难过委屈。鹿询家中贫穷,自出生起,父母管他吃饱穿暖,不给大人添麻烦。待到长大时,便让他承担家中庶务,如这般外出放羊实在是十分平常。而眼前这称为师傅的人,却教他读书习武,甚至对他各种疑问都一一耐心解答。
思及此,鹿询再也忍不住,只觉得万分委屈却说不出口,眼泪簌簌地留下,双膝对着逍遥子跪下,拜了八拜,道:“徒儿一定……一定……不辜负……师傅的教诲。”
这么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一说完便哭得越发难受,逍遥子也是心有不忍,却只能将小弟子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出得小镇,逍遥子最后嘱咐几句,心中亦有不忍,虽短短不到三月时光,却觉得这般教导鹿询,实乃平生一大快事。
“这枚玉符乃是我从大理所得,现转交于你,权当做个见证。他日有机会,你可往缥缈峰,峰上石窟刻有我生平武学,若你师兄师姐还在,也能指点与你。”
鹿询接过那玉符,只见那枚玉符手掌大小,色泽暗淡,玉中颇多杂志,上面的雕刻也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两个各刻了“天长”“地久”两字。
逍遥子交代完这最后一件事,转身踏风而去,不过几息便离得老远。鹿询痴痴望着师傅的背影,只见两月多过去,逍遥子已是满头华发,却身子挺阔,步履如飞,荒野之中,他衣带翻飞,宛若仙人驾鹤一般,甚至隔得老远还能听到他绵长的歌声。
“我本逍遥客,浪迹天地间。乘风欲归去,一蝶一梦翩”
直到荒野里在再没有他的影子,鹿询方才拭干泪水,驱赶羊群骆驼,向着乡下村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