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驼铃迤逦踏沙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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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渐渐越吹越大，黄沙经风一吹，便扬得漫天飞卷。茫茫沙丘上，一阵急促的驼铃由远而近，间或参杂一些细微的咩咩声。
鹿询一首牵着骆驼，一手驱赶着羊群，心中正焦急万分。看着天色，一场沙暴在所难免，然而羊群却迷失了方向，难以回返，原本记忆中的绿洲此刻也一时无法找到，真真是进退两难。鹿询此刻腹中饥渴难耐，双脚在黄沙中一刻不停地行了数百里，已是筋疲力尽，全凭心中一点微末的希望支持着，只待翻过前面的沙丘能找到活命的机会。
正思忖间，便见前头沙中有什么东西晃了眼，鹿询精神一振，立刻加快几步行到近出，自黄沙中翻出一个水囊。
那水囊做的极是精致，用银线绣了繁复的图案，还在底下绣了一个“逍遥”二字。鹿询虽然认得自己名字和几个简单文字，却是不认识这两个字的。只见水囊中水已喝尽，想来是哪队商旅遗落在此，心道照着方向走，总能寻到庇身之所。
念及此，鹿询便觉得身上又有了气力，越加驱赶羊群前行。待翻过沙丘，果然见得前方依稀长着几株沙蒿，鹿询挖开沙蒿根部，查看根茎走向辨明方位。如此行了三四里，便见到前方沙丘下卧着一座湖泊，几株黄柳垂在岸边，当真是水草丰美。
鹿询行到绿洲中，放见到湖岸趴着一个人，身上裹着厚厚的裘毯，露出的白衣甚是好看，像是南边人织的丝绸。
让骆驼羊群自去吃草果腹，鹿询却也不顾自己还饿着肚子，便先上去查看那昏倒之人，心道：“那些喇嘛大师总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我也算能积一份功德了吧。”
鹿询翻过那人，便见这名中年男子长得极是好看，他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留着长须，眉头微蹙，却让人觉得甚是有神。鹿询摸了摸他了额头，霎时觉得一片冰凉同死人，再探鼻息却又发觉生机未断。
鹿询当下拾柴生火，自驼背行囊里取曲毡子和铁锅，又从母羊处挤来不少羊奶，就火上热了，慢慢喂给那男子。许是篝火带来了热力，又或是有了热食下肚，那人也渐渐暖和起来。鹿询这才放下心来，吃了些干粮，见天色已晚，将羊群收拢，用布条围了个简单的羊圈，搭起帐篷，将那人拖进帐篷中，便也径自在帐中和衣而睡。
这一睡去，鹿询便沉沉地做起了梦，梦中他仿佛就变成了一只鹿，生活在一座山里，山上仿佛还住着仙人，仙人每日在山间舞剑，衣袂翩翩，丰神俊朗，等到自己跑近时，却见那仙人长得和自己所救之人一模一样，然后鹿询便醒了。
鹿询醒来时日头已高，羊群一四散开在绿洲里觅食，而自己所救之人正在不远处的岸边打坐，他面朝湖水，盘膝而坐，手心脚心具是翻而向天。
察觉鹿询醒来，那人回头看来，笑道：“却没想到我逍遥一世，到头来竟被一牧童相救。兀那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鹿询见那人笑得极是好看，一时竟看的痴了，待看到那人眼睛私有询问之意，顿觉羞赧，方才道：“啊，我叫鹿询，梅花鹿的鹿，询问的询。”
“鹿询，名字倒是不错，何人给你取得？……”中年人见鹿询这般模样，心中甚觉有趣，便与之交谈起来，将鹿询的情况全问了个清楚。
时值西夏天赐礼盛国庆四年，鹿询年方十二，乃是盐州城外一户农家的孩儿，名字是族中长辈取得。鹿询家中人丁虽多却劳力不足，不大不小的他只能被派外出放羊，却没想到碰到了风沙天，误入大漠，困在这绿洲之中。
幸而此前他曾随父兄入过沙中绿洲，略微知道一些辨别方位的法子，方才找到这片绿洲，还误打误撞救了一人性命。
“如你所说，你家中还有四个兄弟姊妹？却是五弟最得父母喜爱？”这番正谈论到家中境况，鹿询便不由诉说起兄弟间琐事。
“小弟是幺子，我已经是大人了，自然要像个哥哥。只是五弟能够去先生那里开蒙，我也是想的，我不想只拿着小弟的书本偷偷认字，以后一辈子放羊。”说话间，鹿询满是失落之色。
中年人听得鹿询说道“我已经是个大人”不由想要失笑，待到后面说到读书习字，及至不想一生放羊的言语，却是止不住的喟叹。
他心想，世上不只有多少人终其一生碌碌而为，便是武林豪杰，一声驰骋江湖却也不过是当局者迷。想他逍遥子百余岁的人，自诩逍遥，却也不过天地一棋罢了。自己四个弟子，则为情困顿一生，当真是一生梦幻泡影。
这中年人正是逍遥派创派宗师逍遥子，他早年自大理深山幽谷中取得奇术珍宝，练就一生绝世武功，创立逍遥一派，坐下弟子皆是武艺非凡之辈，然而如今年事渐高，愈发觉得生平遗憾颇多。此次兴起入大漠寻访其人，却错估了自己返老还童之起，待到抵达绿洲之时，全身真气已是凝滞胶着，遍体生寒，终于抵抗不住晕死过去。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遇到这牧羊少年，被他救了一命。
逍遥子心中似有所悟，心间无数片段闪过，只是在鹿询看来却不发一言，脸色严肃。鹿询也就不再打扰他，自去一边照看牛羊。
待到傍晚，逍遥子已回复些许功力，以石子射下两只落单的飞禽，宰杀去毛，与鹿询一起烤了吃下，又吃了些干粮果腹。此时，但见夜幕四合，风沙尽止，群星显现，牧童鹿询已靠着篝火，兀自躺在草甸上望着天空发呆。
“小子，在想什么？”逍遥子笑着问。
“我在听声音呢。”鹿询说。
“声音？这四下无人，哪还有什么动人之声吗？”逍遥子道。
“我在听风吹过草甸的声音，羊吃草的声音，听到风吹的沙子游动，便有会从地下传来声音。”
逍遥子听了一愣，心念急转，继而笑道：“是也，是也，吾但闻人籁而不闻地籁天籁也。”说着竟同鹿询坐在一处，观起四下星斗，品闻地籁天籁。言谈间，逍遥子便先鹿询指点天上星斗之名，以及地上分野之形状，甚至几番考问之中，发觉鹿询心思聪慧，悟性极高，虽然年少，对事却见地独到。
待到夜深，见着小儿睡在旷野之中，容颜安闲，逍遥子上通天文下识地理，年轻时也学过面向之术，当下便细细揣摩起鹿询面容来，这一看却是不由愣住。这牧童肤色虽黑，印堂却饱满，鼻梁挺括，双唇丰润，然而鼻梁正中却有一道细细的令纹，横断生机，乃早夭之象。
逍遥子大觉世事无常，如此纯善小儿，却福薄至此，继而又联想到己身，不由一道久违的念头盘亘在心中：“我早年自无量山习得神功，后又自创下北冥、无相及诸般武艺，却无一达到逍遥之境界。我武功虽已臻化境，此次三月之期一过，我也怕是大限将至。然而我四个徒儿却落得如此境地，致使门下凋敝。”
转念又想到：“此子天资聪慧，却出生低微，命途多舛。他于我有活命之恩，我不如传他武艺，将那是物交予他，来日他能有何种造化，便都看他自己了。”
逍遥子一念及此，便打定主意，却见天色已晚，子夜将至，体内寒气渐入肺腑，轻叹一声，便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双腿盘膝，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轻哼，两条淡淡白气自鼻中而出，渐渐缠住他脑袋周围，缭绕不去，渐渐愈来愈浓，逐渐成为一团白雾，.跟着只听得他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如爆豆一般。过了许久，爆豆声渐轻渐稀，那团白雾也渐渐转淡，复又钻入他的鼻中，直到全部消散不见。
次日鹿询醒转，用过干粮之后，便看到逍遥子坐在一旁看着他，眼中带着几丝难以琢磨的笑意。再仔细一看，却是“咦”了一声。
“你……你……怎么似乎变老了许多。”鹿询惊道，明明前日见他，还是个三十多岁的样子，然而今日一看，却发现他鬓边已有点点白发，额间眼角冒出了不少细纹，看上去像是四十出头的样子。
逍遥子见他神情，随即明白过来，道：“小子，我本就一百二十二岁了，自然是要老的。”
“一百二十二岁？怎么可能……你该不会，是仙人吧？！”少年的认知里，人活到六七十已是寿数极长了，百余岁的人则是从未见过。
“仙人……哈哈。非也，吾道号逍遥子，乃是逍遥派开山掌门。我练的这门功法，叫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我这功夫威力甚大，却每隔三十年便要返老还童一次，期间功力全失，须得从头练起，练一天便相当于一岁。我三十二开始练这门功夫，今年第三次返老还童，便要九十天才能回复原貌。”
听完这一段话，鹿询呆立当场，待到反应过来，愣愣地说了一句：“不是变成小孩才叫返老还童吗？”
逍遥子听完也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道：“哈哈哈，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说完，随即摆正脸色，问道：“鹿询，我逍遥派武功讲求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是为逍遥。现在我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授你武艺，你学不学？”
鹿询没读过什么书，听他叙述逍遥武学要旨已是头脑昏沉，待到逍遥子说要收他为徒，已是大吃一惊，却又隐隐带着些期冀和喜悦。
“收我为徒？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放羊。”鹿询窘迫地望着逍遥子，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多么渺小无能，眼前这个人，却能以石子射下飞禽，还有其他诸般神奇武艺。而这个似神仙一般的人，竟然要收自己为徒。
“哈哈，这世间，没有人生来便会走回说，皆要父母师长一一教导才能成人自立。我逍遥子虽未成诞育子女，却要抚养教导了四个徒弟。何况你非天资驽钝之人，教你几样武艺，却还是可以的。”
“好，我学。师傅！”鹿询惊讶过后，心底便扬起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热情。想他一个小小牧童，只习得几个大字，将来到死也只能如他爹一般，做一辈子庄稼人，自己的子女再和他一样牧羊卫生。此时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能不激动。鹿询当下便跪下，磕了三个头，已是师傅喊得极是响亮。
逍遥子听他口称师傅，大喜过望，道：“再磕六个，此乃本们规矩。”鹿询一一照办。待鹿询起身，将鹿询拉近，细细打量着。只见他人才到自己上腹，小脸上沾了不少沙尘，一双眼睛却极其有神，此刻眉眼弯弯，甚是开心。
逍遥子道：“以后我便叫你询儿，这段时日你便好生与我学，他日都是你的造化。”说完便引着鹿询坐下，开始讲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驼铃迤逦踏沙去（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