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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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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成形的亡灵幼仔,天生强健的他,深得母水的滋润,他借此不断积蓄力量,在被疲惫俘虏之前,一心一意游去远方。沿途,碰上别的亡灵幼仔,少不得一阵子的嬉闹干架,打扰到沉睡的冥婴,招来盲川的水波暗涌,自然成了家常便饭,这时,他不得不与对方相约短暂冷静,受不了过剩的体力,他即刻远游,于是忘记回头,刚刚与对方产生的一丁点感情同样落在脑后。
一日,止步不游,顾着张望。四个亡灵幼仔聚在不远处,指手画脚。一根垂在水中,通体白光闪耀的绳子钩住了他们的视线。亡灵幼仔们满腹好奇,上前的脚步却止于害怕。他迅速冲到前头,伸手扯住绳子,接触到,立马怂了,他感到无法忍受的灼热,松手之举,轻而易举,如果他肯放弃幼仔们的仰慕。强忍不适,打算做做样子,维持分秒,放手之际,不想有如触动开关,绳子宛若活物,速度直追迅雷,他措手不及,更别提幼仔们的失声尖叫太过惊悚,愣神的功夫,他已被捆绑起来,向上提去。疼痛折磨着四肢百骸,他吐着舌头乱叫,同时剧烈挣扎,与此同步的,身上的束缚爆出白光,他从紧迫中脱身而出,时不时的黑暗覆盖了盲川外的世界,一颗土黄色的星体一晃而过,他跌进个软软的怀抱中,彻底晕了过去。
舒适的冰凉分布在皮肤各处,他的知觉逐渐回到痛得麻木的身体中,伴随着号啕大哭,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盲川的水浇洒到全身。盲川兴起波涛,水浪漫过沿岸的土地,他抽噎不止,本能促使他回到盲川,他站立不行,只能爬向川中。那双手搂住他,他们同样地冰冷,可直觉告诉他,他们并非同类。他摆脱不了身后的阻挠,力气流失殆尽,盲川明明近在眼前。最后,多亏淋头泼下的母水,他得救了。
他昏沉了不知多少时间,及至半条命回来,他的手脚早已不服理智,尽管受伤的经历抹黑了外面的世界,可他心心念念的仍是好奇,期待下的双重臆想。循着记忆,故地重返,他吁出口气,没有任何发光的不明物体,控制不住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一手扒着岸边,入手的湿润无疑起到莫大的刺激作用,他一个蓄力,扑出水面。首先入目的,熟悉极了,水中的亡灵幼仔形态不一,好像对面这样貌的,还有少许,他差点认为是先行上岸的同族,就是他的外裳造成最大的区别。总之,他的存在令他感到新奇,他整张脸贴近他,两手乱摸。他颤抖一下,便由他不老实了。确定他能够动作后,他牵起他的手,一起上路。
土壤稀少,通过盲川沿岸的十几米路途后,地面几乎布满硕大的树根,抬头,漫天的雾凇,追随脚步的土黄色星体泛出光晕,光晕越大,雾凇闪烁的光芒益加亮眼。雾凇碎裂,掉落些黑色被毛的肉`体,亡灵幼仔捡起,吞食入腹,他学他们,他觉得颇有味道,分享给他,他收下,不见得吃掉。关于肉`体的来历,一说生命的种子漂浮在盲川水面,经风掠走,由风孵化,幼体钩住永远不见树干的垂生树的枝桠,凭借雾凇的保护,迅速成长,当然不幸不能免。
道路的风景一成不变,周遭没有多余声音,对于初来乍到的幼仔,三五日内,已足够乐趣。他寸步不离他左右,他时常缩起肩膀,忐忑不安,他只在手下败将的身上体会过类似的畏缩,分明又不大相同,他搞不懂,一靠近,他立刻把他抱紧。偶遇同类,结伴行走,同类无一没有逗弄他的念头,次次他都乱嚼好一会的舌头,他抓住他口中经常蹦出的字眼,含糊地重复——“明昭,明昭……”
良久的走走停停,不察异样,直到有一天,下起了雾凇的碎片,天空黑压压一片,成千上万的生灵集体迁移。不管出于好玩的心,还是由于天生的敏锐,一帮亡灵幼仔追逐着闹哄哄的“乌云”,前边的道路,直达外域。
天上领头的数百死灵不懈冲刺,亡灵幼仔们目睹它们的神速,以此艳羡,绝大多数幼仔光记得天上的,丝毫不在意脚下行经的树根渐发松软这一现象。突地,降下一星半点的蓝色火焰,死灵中当先的被卸了力一样,余下一两次的扑腾,而后纷纷坠落,半空时躯壳漏出火光,步步自燃,怪不得天时地况,它们出生不久,本就脆弱,如今发力过猛,拼死的而已。风接走火焰,明昭痴呆地望着,他掏掏口袋,空的。
他握住明昭的手,试着先行一步,大可不必担心的,连土生土长的亡灵都不敢估测厚度的腐烂树根底下,还埋藏着无数庞大的侧根。他随意地四处跑动,明昭较它重,脚踝以下的部位常常埋入地中,嫌弃穿鞋走路的麻烦,明昭决定赤着脚。
周遭从冷清过渡到热闹,各类身形错织,幼仔们掺进前辈当中。明昭浑身的不自在,毕竟身为唯一的异类,他硬拖着他,尽量挤到相对安静的地方,明明对待幼仔们不冷不热的前辈,在他这边,眼神变得复杂的多。
明昭埋头走着,一只手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底,捏起他的下巴,迫使其仰头,一个亡灵将小孩的脸转来转去,口中啧啧称奇,“工艺品,哦哦,了不得。”
明昭再也憋不住紧张,手脚难以控制地发抖,不真实的勇气挟持了他,手头用力,想要扒开下巴的钳制。身边的他见势不对,一口气咬住不速之客的手腕。
不速之客轻巧地将手腕抽离牙口,一颗犬齿顺势掉落在地,他捂着嘴角,干瞪眼。
不速之客摸把明昭的脸,“半成品,哎呀。”他走开了。
明昭赶紧捡起犬齿,想给他安回去,他指指嘴巴,张口示意。他领悟地张开嘴,缺失的部分原来长好了。
明昭喜逐颜开,没注意手心躺着的那颗犬齿在一点点化开。
他跟着笑,不速之客的到来搅不混好心情,初入世的热情高涨不休,“欢喜雀跃”言之不过,心间有关牙齿的疙瘩未消去,他便着急着融入大团体。明昭千万个不愿同往。
他抓住他的手臂,连日的熏陶,他学会张口发音,虽则只是两字循环,“明昭,明昭……”
他们别扭许久,他烦了,抛下他。
明昭眼见他将要远去,孤身一人的恐惧一股脑涌上来,当初尚在里域,接触到的亡灵稚嫩天真,嬉闹的方式亦为他见惯,差点适应下来的时候,才几段路的变化,氛围已然大大不同,他不敢与他分开,意欲追上,前一脚后一脚偏偏动不动陷入地中,靠呼喊得不到理会,反而惹来不必要的眼光,失却主意,没胆量摸索,他龟缩角落,至少这处亡灵鲜少。
幼仔们面对陌生的外域,迫不及待地探险,多是不长眼地晃荡。不晓得哪来的小腿骨,一个幼仔使着,无力飞翔的死灵被戏弄得团团转。
未曾有有关“骨头”的概念,煞是眼馋,他出手夺过,沉浸在自己游戏中的幼仔手比眼快,扯住小腿骨的一截。省得何事发生,幼仔发力,两方互不相让。几记眼刀来回,他飞起一脚,踹中也罢踹不中也罢,意图更在干扰,反应力惊人的敌手堪堪吃下这招。矛盾激化,你一脚,我一脚,不到投降,誓不罢休。
又来一个幼仔,趁着几日情谊,这个幼仔给他打下手。他抓着小腿骨不放,脚下不松懈,新来的幼仔一臂膀撞开敌手。
抢到小腿骨,两个幼仔得意洋洋,寻思着如何大展身手。好死不死,一个亡灵前辈的背影酷似刚才不怀好意的那个的,他一个激灵,仗着武器在手,打算一雪前耻,他把小腿骨一比目标,做出击打的手势。
幼仔也是头脑发热,不管不顾,“本是同根生”的默契教他俩分工开来。幼仔窜到目标跟前,堵住前路,他悄悄逼近,一腿骨挥过去。
九十度的翻转,他失败了。
前辈掂着小腿骨,一脸犯恶,小腿骨在它手中粉碎。
他爬起身,前辈表情之阴郁令他毛骨悚然,提脚就跑方为上上策,他看去,同谋还在发愣,也许他的腿速可以使这场预谋有惊无险,可是没机会了,前辈一手提一个,游刃有余,哪管他们的挣动。
“扑通,扑通。”两个幼仔被扔进盲川的一条支流中,他一头雾水。
前辈洗着手,一面嘀咕,“又谁谁诓来的,烂成骨头了,祸害。”
他不安分,奈何前辈的阴沉表情太有威慑力。浸在母水中,后来没来由地手心刺痛,想来是前辈的惩罚。两个幼仔对视,从对方的眼神读出:向前辈求助。他们求助的眼神直接被前辈忽视。
只得忍耐,刺痛加剧,覆盖至整副手掌,幻觉接踵而至,手掌烂开,泻出白光,他死死盯着,不相信这些画面。两个幼仔精神涣散,惨叫围绕四野。疼痛不知不觉淡去,他如梦方醒,此刻手掌溃烂,身子骨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