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引魂曲》莫邪墨邪

8、第七章：结界

　　“珺瑶不会任何法术，怎能让她前往人间？！”皓玄听言，勃然大怒。
　　“正因为她不会任何法术，没有妖族的气息，才不会使人族起疑。”樊淩直视着皓玄，没有半分退让。
　　“檀尘已有心魔，‘浮生引魂曲’的幻境本就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形神俱灭，永世在幻境中轮回，檀尘有黯月之心，可保他无虞，如果幻境有异，珺瑶会如何？！”皓玄大声质问。他心下明了，如果幻境异动，珺瑶怕是连逃生的机会也没有。他看着樊淩，语气中竟有了几分凄然：“难道珺瑶不算是神域子民？你要牺牲她，去保全他人？”
　　樊淩一震，目光有些颓然，话语平静：“我不会让她牺牲。但我不是上神，不能做到保全所有人。我只能牺牲少数人，去保全多数人，”她顿了片刻，看着皓玄，缓缓道：“不论你能否理解，我都只能这样做。”
　　“不如让她自己选择罢。”檀尘不知何时，已至门外。皓玄看着他，四千年未见，似无半分变化。站在皓玄面前的，仿佛是四千年的岁月，无声静寂。
　　檀尘看着廊中枯黄落叶，一片黄叶恰好飘落于他手中：“一转眼，又是秋日了。”

　　花树藤萝缠成一个轻巧秋千，已至秋时，那藤萝也快枯萎，了无生气。珺瑶坐在秋千上，披帛缠着藤萝，每每荡起，那披帛便随风飘起，如同蝶舞翩翩。
　　珺瑶荡了一会儿，却无法借力而起，正兴味索然时，忽然有一双手推着她背，那秋千向高荡去，已高出屋檐，珺瑶抓紧了藤萝，边笑边道：“皓玄长老，再推高点儿！”
　　“好。”背后声音答了一声，却并非皓玄声音，珺瑶一惊，想回头看，那秋千已荡至最高，一时未抓住，珺瑶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掉进了一堆落叶中。幸而落叶堆得有一人高，珺瑶未觉得痛，顾不得满脑袋都是落叶，连忙爬出来，看向秋千后。
　　秋千后，檀尘淡然立着。一身牙色衣衫，墨发由一支白簪束起，如剑长眉下一双琥珀色眸子，周身清冷气息，竟与这萧瑟秋日十分相称。珺瑶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向前走了几步，怯怯问道：“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啊？”
　　檀尘示意珺瑶过来，看着珺瑶胆怯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他将手抬起，放到了珺瑶的额头上，如冰般冷意使珺瑶打了个寒颤，瞬时明白过来，想起自己说过的胡话，脸已经红得像是天边的霞光。
　　“想起了么，‘冰块精’。”檀尘将手收回，问道。
　　“不不不……”珺瑶简直想抽死说胡话的自己，又想起那满月光华浴身之感，明白过来：“你是月族族人！”珺瑶想起皓玄讲过的月族黯月之心的法力无边，眼神中顿时充满了崇拜与憧憬，一边瞥着檀尘的脸色，一边往前蹭蹭，心中激动之情难抑，眼中写满了：好厉害啊终于见到活的月族族人了简直此生无憾啊！又抬眼打量了一番檀尘的脸，眼中又写满了：没想到长得也好看啊简直此生无憾啊！
　　“……”珺瑶复杂的眼神使檀尘一时无语凝噎，这样崇拜的表情，似曾相识。四千年前，妖族对月族无不顶礼膜拜，视为天地上神化身，如今……用这样崇拜眼神看自己的，恐怕只有面前这只狐狸了罢。想到这里，檀尘心下一冷。
　　“我知道了，你就是檀尘！”珺瑶想起皓玄喝醉时对她叨咕的那些往年事迹，那故事里的人物，一下子便鲜明了起来。眼神中又写满了：没想到你就是檀尘啊简直此生无憾啊！
　　檀尘一愣，既然她知晓自己的名字，便应该知晓他曾做过什么，表情却没有半分改变，连他也不知晓这狐狸在想什么：“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做过什么罢？”
　　珺瑶语气轻快：“知道啊。”说罢，又往檀尘面前凑了凑，像是怕他遁入地下一般，试探着问道：“你能给我签个名么？就签袖子上。”
　　檀尘以为面前这狐狸脑子烧坏了，心中一冷，淡淡道：“我是妖族的罪人。”
　　珺瑶吓了一跳，问道：“为什么啊？”
　　檀尘挑了挑眉，似是反问她，又像是反问自己：“难道不是？……”
　　珺瑶看着他，道：“妖族本就连连败退，人族更是有战神相助，难道妖族之败，不是天命么？若是天命，又怎么能归罪于谁呢？若不是天命，即便是妖族胜了，不还是要内斗，战争还是不断啊。人族和妖族，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怎么分出谁是善谁是恶呢？我又不是史官，我是一只什么都不会的狐狸，又怎么能评判谁的功过呢。我只知道，檀尘长老可以做到的事，我都做不到，所以觉得檀尘长老很厉害。檀尘长老没有觉得人族就是恶的，我很崇拜檀尘长老啊。”珺瑶一脸真诚，说完又很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只是一只很没用的狐狸，说了这么多胡话，见笑啦。”
　　忽然一阵秋风吹过，吹动树叶，树林仿佛成了林海一般，卷过波涛。波涛过后，天地一片寂静，万物无声。
　　檀尘看着珺瑶，看了许久，绽开一个笑容：“你肯同我一起去往人间么？”他不知晓自己多久未有笑容，方才惊觉，笑原是一件这么自然的事。那语气轻柔，似是不忍打破这天地寂静。
　　“不过，途中或许有万般凶险。你肯么？”
　　“真的？！”珺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很想去，但我什么都不会，会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檀尘似是轻轻叹息：“恐是我拖累你。”胸腔中的黯月之心，忽然动了一下，随即归于静寂。

　　“你真的要同檀尘去人间？”皓玄面色阴沉，直直看着珺瑶。
　　珺瑶从未看过皓玄这般脸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嗯……”虽然她在前往绿竹林的路途中，已预想到皓玄会是什么神情，但还是不免受到惊吓。
　　“你知道你是去做什么吗？”皓玄看着珺瑶胆怯的神情，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你要去寻回九尾天狐的魂魄。那魂魄寄居在他人魂魄之中，必须用‘浮生引魂曲’的幻境，将九尾天狐的魂魄引出。那幻境虽看着如同凡世，但其中不知何等凶险。人族又有修真之士，若知晓你是狐妖，定会伤害你……可你又不会任何法术……”
　　“皓玄长老，”珺瑶未再退缩，道：“你曾经给我讲过，我的父母都是狐族中杰出之辈，他们用魂魄之力保全我，但我却什么法术也学习不了。即使能在神域中一直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我真的能帮助寻回九尾天狐的魂魄，即便是真的在人间死了……我也不后悔。”
　　“你说什么胡话！”皓玄喝止了珺瑶，看着她有几分坚毅的神情，哑口无言。四千年前从人间带回的半死不活的狐狸，似乎在一瞬间，便长大了。皓玄多希望这狐狸还是那每天拿罗裳酒换故事听的狐狸，他回头望去，竹林里的竹子，已有一阵未照料，已有几棵枯死。是呵，这岁月无声无痕，却是见血封喉的毒。
　　他看着珺瑶，压制住哽咽：“我拦不住你了。狐狸，你这么命大，一定会从人间回来，我等你酿罗裳酒给我喝。”
　　“嗯。”珺瑶鼻子酸酸的，眼睛里滚下泪水，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努力使自己止住哭腔：“皓玄长老，我一定会回来。你还有六个故事没有给我讲，我不会让你赖账的。”
　　“我等你回来。”皓玄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走了。”珺瑶背上包袱，狠下心来想往前走，却一步一回头，直至眼泪将绿竹林的影子模糊一片。
　　皓玄白衣的身影，站在秋日竹林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斜阳之下，那几个空酒坛静静地躺着，皓玄与它们对视，有万般话语，却不知对谁可说。
　　皓玄和珺瑶都不知晓，那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帝坛，是神域到人间唯一通路。莲月大贤在千年之前，将这里封下结界，自此，神域和人间彻底隔断。
　　九尾天狐戾魂一事，消息仍被封锁。帝坛之前，除了檀尘和珺瑶二人，只有樊淩前来相送。皓玄没有相送，似乎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帝坛正中央，是一块巨大的水晶。那水晶中似乎有光在游动，那便是莲月大贤布下的结界。檀尘站在水晶处，凝注心神。黯月之心放出月白光华，一片淡蓝色的光华将檀尘包裹在其中。檀尘的意念，已化为这无数光华，仔细感知着结界的一切。
　　打开结界，便如同解开绳结。布下结界的人，用意念打下绳结，若以莲月大贤的法力，如将这绳结打成死结的话，檀尘也束手无策。但出人意料的是，那绳结看起来极其复杂，其实是布下的错觉，真正的结界，竟是最简单的活结。
　　檀尘心中一沉，恐怕莲月大贤早就知晓，终有一日神域会与人间再度相通。
　　他未顾得多想，收回了黯月之心的光华。随着光华散去，那水晶“哗啦”一声，成了无数碎片，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洞口。
　　那漆黑的洞口深不见底，檀尘走在前面，示意珺瑶跟着自己。珺瑶有些害怕，虽然一直在鼓励自己向前走，但腿还是不争气的发软。檀尘有些无奈，只好牵起珺瑶的手，假装对珺瑶发红的脸视而不见。
　　樊淩轻轻道了一声保重，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樊淩望向天边，那夕阳余晖穿过天边云影，一片霞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