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引魂曲》莫邪墨邪

7、第六章：对策

　　樊淩揉了揉太阳穴，却并未缓解头脑的酸痛。不知不觉，翻阅古籍已至深夜，近些日子，她已快忘记世间还有睡觉这一事情。
　　为防止神域百姓骚动不安，她还没有将事情的严重性公布于众，只是将罗生门的方圆十里内全部封锁。但她明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除了拖延，便再也无计可施。古籍中对于九尾天狐的记载有许多，但并不详细，多是称颂之词——她看那些古籍时，觉得很是讽刺，谁会想到千年之后，九尾天狐会使神域走向灭亡？
　　她处在黑夜之中，觉得莫名无助。她的子民们对她无上崇敬，她却要告诉他们，自己没有办法。一旦公布消息，她便要面对子民们无助凄凉的表情，她仅是想想，便会觉得仿佛万箭穿心。
　　每次议事，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长老们都似约定好了一般，低头不语。越到最后，那希望便越来越渺茫。
　　“恐怕……也只有这样了……”樊淩抹了抹腮边的泪，快步走出议事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樊淩踏进祠堂，带进的风使烛火摇曳，映出她的影子飘忽不定。她望着先贤的牌位，有种说不出的羞愧。她仿佛觉得先贤们在注视着自己，眼里满是失望与叹息。
　　她快步朝祠堂深处走去。祠堂深处是思过之地，依皓玄所言，檀尘应该在此思过千年，但这千年之中有多少人进此地思过，也未听闻过半分关于他的消息。四千年间沧海桑田，檀尘真的还在这里么？……
　　如果见到檀尘，又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他？因为他的过失，妖族屡屡败退，莲月大贤以死赎罪，并恳求知晓这件事的人守口如瓶……檀尘这个名字，应该已被永久地抹去。但如今，她只能在他身上孤注一掷。
　　仿佛只在须臾之间，所有人的命运便都可笑起来。
　　“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长空一色，万里动微茫，江涵秋影。”祠堂内忽传来琴声，那琴声在幽深祠堂内显得格外空灵，低低的吟唱声伴着琴声，那琴声起落不定，忽如云端邈远，忽如雁落和鸣，似是描绘出苍茫暮色，使人如临其境。
　　樊淩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听那琴声如何，便循声快步跑去，在祠堂最尽头处，一男子身着牙色衣衫，外披月白薄衣，墨发未束，灯光昏暗，面容隐在影中，不见悲喜。身前一张素琴，那琴并无任何非凡之处，连花纹也未镌刻，在黯淡光影下，显得更加普通。只是那弦，随着手的拨动，竟似是闪过火光，只是一瞬，仿佛是樊淩的错觉。
　　那男子周身有一种清冷气息，在千年不透光的祠堂之中，樊淩竟觉得恍若置身于满月时平原之上，皎洁月光犹如轻纱披身——妖族修行时，吸收满月时月亮光华，便如同苦练数年，黯月之心竟有同满月一般的力量……樊淩心下一凛，面前抚琴男子，定是月族唯一族人——檀尘。
　　檀尘停了琴声，并未看樊淩，而是指了指角落里的珺瑶：“麻烦你将她带出去。”
　　樊淩这才看清，原来角落里躺着个人。珺瑶似在熟睡，在黯月之心的月华帮助下，病情已好了许多，只是发烧烧得实在是有些严重，神智还不大清醒，蜷缩成了一团，一直昏睡。因是被寒气所侵，檀尘将外衣当作毯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樊淩随即明白，若不是有生病的珺瑶，她定然是寻不到檀尘的。只有檀尘允许，她才能寻到琴声。
　　“我不是为此而来，檀尘。”或许是在黯月之心的影响下，樊淩的内心十分平静。
　　檀尘调着琴，听她说到“檀尘”二字，竟觉得十分陌生，仿佛那是别人的名字。千年来，他厌弃自己的名字，或许在无数个千年以后，自己的名讳便如尘土一般，封存在旧日回忆之中。但终究有人还记得，在避世的四千年后，依旧提醒着他——旧时的一切，依旧阴魂不散。
　　檀尘将手收回，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樊淩无法看出檀尘心中所想，便接着道：“旧时布下的结界，已难束缚住九尾天狐戾魂。神域中……或许只有你有办法。”她似是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说出口：“你的‘黯月之心’，可以再造出一个‘神域’么？”
　　说出口后，她才觉得后悔：这话说得太过尖利，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檀尘性命，若是激怒了他……
　　檀尘听了她的话，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如果我可以，我不会拒绝。但恐怕，我无法做到。”
　　“我的师尊，莲月大贤……”他说到此，语气有些不平稳，停顿片刻道：“她甘为妖族苍生奉出一切，她的黯月之心，才可造就丰饶神域，而我的……恐怕只能造出修罗炼狱。”
　　樊淩有些惊愕：“为什么？……”
　　“小姑娘，你应该知晓，‘浮生引魂曲’是月族至宝。它是一个存于琴音中的幻境，只有戒除贪嗔痴，才能维持幻境的存在，黯月之心不同其他生灵之心，黯月之心便是月之化身，日月之心，便是天地之心，天地之心，又何来贪嗔痴的妄念？所以，只有月族才能使幻境不会分崩离析，保证开启幻境者不会走火入魔。但四千年前那场战役……”檀尘话音似是轻轻叹息：“那日，日月颠倒，天地黯淡无光。日光的炽热灼伤了月光清辉，从此，世间便再不会有黯月之心的出现，也再不会有月族族人。而我的神智，也在那日被戾气所噬，我的黯月之心当中，已有心魔深种。尽管我已在此静心思过四千年，我的心魔仍存，不过是我在抑制它吞噬更多神智罢了……如今我再开启‘浮生引魂曲’中的幻境，我已很难找到维持幻境的临界点，即使你要我献出黯月之心，我也无法再开辟一个如同神域一般的净土。”
　　檀尘的话回荡在祠堂之中，回音不绝。樊淩如同被泼了凉水，心已是冰冷一片，却仍不死心：“依你的法力，应当可以与九尾天狐残魂所抗衡罢？或者……可以寻回九尾天狐的其余魂魄，安抚她的戾魂，使她继续被封印罢？……”
　　“我可以使她的残魂陨灭，但她的魂魄被戾气所侵，谁也不能知晓，当她以死相拼时，会有多大的力量……恐怕，神域会成为一片炼狱。”檀尘说罢，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如果寻回九尾天狐的其余魂魄……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樊淩听得他所言，希望重燃，迫切问道：“可以寻回她的魂魄？”
　　檀尘沉吟许久，道：“封印在罗生门之中的，是九尾天狐的力魂。力魂没有神智，才会被戾气所侵，她的神魂、天魂、地魂、智魂应仍存于人间。九尾天狐的魂魄虽有无尽力量，但也需要有载体。人死后，魂魄消散，如果有极强的欲念想要存于人世，九尾天狐的魂魄应当有所感知，与他人的魂魄相结合，继续存于世上。引魂幡镇压九尾天狐魂魄已有千年，想必可以感知九尾天狐的魂魄。‘浮生引魂曲’可以使他人魂魄进入幻境之中，如果找到了九尾天狐的魂魄，便可以将她的魂魄保存在‘浮生引魂曲’的幻境之中，带回神域……只是，我被心魔所扰，如要再度开启幻境，恐怕幻境会面临崩塌的危险。如果有妖族与我一同进入幻境，或许幻境可以维持，但人族与妖族修行方式全然不同，如果被人族所发现，恐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樊淩的心莫名激动起来，这个方法虽险，但有成功的机会，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沉睡的珺瑶，似是醍醐灌顶一般，指着珺瑶，难以抑制话语中的激动：“珺瑶是狐族，她出生那日，正是人族与妖族交战的最后一日，出生时便被戾气所伤，可以修成人形，但并不会任何法术，她的气息同人族无二！”
　　檀尘望向蜷缩在角落的珺瑶，想起她哭着跑进来，又说了许多胡言乱语，终于明白过来。正在熟睡的珺瑶，不知梦见了什么，勾起了浅浅的笑意，好像一切哀痛都与她无关一般。“珺瑶”本是美玉的意思，昏暗烛光映照着她在狐族中很是平凡的面庞，檀尘忽然觉得，这个名字与她很是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