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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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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砂走之前疑惑地抽了抽鼻子,他好像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那个味道他很熟悉,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谢飞白又催了他一句,他也来不及多想便走了。
他走后,谢飞白在门框上又靠了一会儿,他的腰背部疼得厉害,完全站不住,勉力维持的平静表情在听到陆明砂关门的声音后一瞬间崩塌,眉心拧成一个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手到背后摸了摸。
本就只是勉强止住血流的伤口被这个动作扯开了一部分,谢飞白痛的面目都扭曲了一下,右手摸了满把鲜血,强烈的腥味刺激得他头一阵一阵的痛,幸好万花的衣服都是黑色的,他模模糊糊的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机甲,拧了几下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只是过了片刻程青羽就一脸铁青的出现在门外,“哐”一脚把门踹开一言不发的进来,重重把针匣掼在桌子上,谢飞白的声音再也不复圆润好听又温润从容,虚弱得像是一片飞在风中的羽毛,饶是如此他还是勉力笑了笑,道:“知道你会来。”
“我他妈就该让你死!”程青羽没忍住爆了一句粗话,粗暴的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却仍旧小心地避开了伤口,把人往床上一按,抄起一把剪子就嚓嚓嚓地将背后被血糊住的衣服剪了开来,看了一眼伤口,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一道刀伤从右肩贯至左腰,虽然不深,也及时做了处理,但失血还是太多,药粉抹上去很快就会被冲掉,程青羽脸色已经青的看不出一丝表情,像是一尊铜铸的雕塑,谢飞白看不到他的表情,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
“阿羽,明砂呢?没跟过来吧?”
“谢飞白!”程青羽拈起一根银针,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了把他一掌拍昏的冲动,“你脑子里除了陆明砂还有别的吗!”说着把针下到了止血的穴道上,恶狠狠地续道:
“我真想一针戳死你!”
谢飞白沙哑的笑了笑,乖乖地趴着任他施针,也不敢再说什么继续激怒他,程青羽话虽说的狠毒,手法却丝毫不乱,四根银针下去血流立止,千金难求的万花谷灵药不要钱一样的往上抹,碧绿的粉末发挥清凉的效力,谢飞白叹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活过来几分。
程青羽上了绷带洗了手,往椅子上一坐没好气道:“别动,你以为你还是当年?这种伤你也敢硬抗?背上的肌肉几乎都被划开了!还带着幽月——”
“这不是有你在。”谢飞白带着些喘笑道,“阿羽,多谢你。”
“谢你个鬼。”程青羽努力忍住再往他伤口上加一刀的冲动,觉得谢飞白简直是上天派来坑他的,平时对着谁都是一副温润尔雅使人如沐春风的样子,偏生在自己面前,三句话就能让自己上火,五句话内就想动手,他横过去一眼,正好看到谢飞白勾着个笑,惨白的脸也因着这个笑生动好看了起来,然而一双幽邃莹润的眼睛里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顿时一卡,说不出话来,只能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陆明砂被他找了个借口拖在自己那边,还要去处理。
谢飞白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将头枕在枕上,他也不敢再动了,虽说陆明砂去治疗,今晚必然不回,可明天一早,他不能让陆明砂看出自己受过伤。
那张轮廓分明却又和软温柔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有关于痛苦,担忧和焦急的神色,都是他不能承受的。
谢飞白也知道自己这种心思早已入障,少林的大师来拜访万花,一见他便悚然一惊,口诵佛号数十次方才开口,语气悲悯的像是看死人,说他满身尘羁,心思深重,若非堕入魔道,便是粉身碎骨,他方才费尽心思把程青羽安抚住,纯阳便紧接着来了个直口直心的旧识,一见他几乎吓得认不出来,非要拉着他立刻去华山绝顶,说是再放他在尘世里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把命送出去。
可是怎么舍得呢,他在烧灼的疼痛和清凉的药物作用来回拉锯中昏沉的想到,哪怕是饮鸩止渴,至少那毒也是甜蜜的啊。就像是走了太久夜路的旅人看到一盏温暖昏黄的光亮时,哪怕明知那光背后是食人的妖魔,也是控制不住要走近的啊。
“师父?!”快要被拉入深渊的思绪被这一声喊叫生生截住,谢飞白来不及多想,翻身将背伤挡住,脸上努力露出一个从容中带有恰如其分惊讶的笑,道:
“明砂?你怎么回来了?”
陆明砂却几步上来绕到他背后,包裹了整个上半身才把伤口裹住的绷带触目惊心,陆明砂发出一声掺杂了极度的惊恐和心痛的声音,在杂物间翻找东西时束起的金发披散开来,金环哐啷坠地,青年却没听见一样,任金环轱辘轱辘滚走,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碰了碰那绷带,谢飞白一句话堵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面容却不自觉扭曲了一下。
“没事的……”谢飞白也觉自己这话苍白无力,陆明砂脸色刷的褪成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愣愣的站在那里,觉得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是依靠着什么才能站在这里,过了很久他才涩声道:
“师父……若不是我想起那味道是血腥味……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
他离江湖其实很远,万花谷本就是避世之地,外界一切烽烟险恶都波及不到这里,曾经磨出刀茧的手现在早已与执笔握针的万花弟子一般,根本看不出一丝大漠的痕迹,他与残酷的江湖相隔着整个世界,以至于连曾经熟悉到鼻子都闻不出来的血腥味都要忘干净了。
“我……”谢飞白第一次在他面前语塞了,他想说我是为了保护你才不肯让你接触这些血与火,但那是他心里最深处不可告人的,远远超出一般师徒范畴的情愫啊,他咬碎了牙也不能在陆明砂面前倾吐。
“师父跟人动手,我不知道,师父受了伤,我不知道,是不是哪天师父忽然就不见了,我也不需要知道?”
陆明砂有些机械地说,他嘴里像含着一口粗砺的沙子,磨得牙齿和舌头都生疼,他只觉得刀绞一样地心疼,可他不知道他每一个师父喊出口,都像是往谢飞白心上抹一把销肌蚀骨的毒药,快要腐烂的肠穿肚烂了,谢飞白本有一口淤血积在心里,被他用话一激顿时就再撑不住,哇的一口吐出来,织锦的床单霎时间染遍艳红。
他明明都在颤抖,却因为背伤不能动,手指穿破床单攥得发白,眼角那抹时有时无的薄红如今艳得像血,眼睛却再露不出那种孤冷的刀锋模样,只是死死闭着,唇却不像是失血的青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毫无温度的,分明炽烈到了极点却冰冷彻骨的红,陆明砂张皇的俯下身来,急急叫道:
“师父,师父——?我——我并不是——你怎么样?我去找师叔!”
“别……”谢飞白的声音已经几乎发不出来,陆明砂又绕回来,用额头贴着他的,猛地被烫了一缩,青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死死咬了牙就要出门,谢飞白还带着些痉挛的手指攥住他衣襟,嘶哑道:
“别……别去找阿羽!”
“可是,可是你这!”陆明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惶然间忘记了师徒之限,有力的胳膊穿过谢飞白腋下就要将他负到背上,谢飞白被他皮肤烫伤了似的猛地一缩,从坐起一半的姿态滚落下来,却勉力低喝道:
“出去!”
陆明砂愣了,他想不到谢飞白会说这么一句,怔怔站在原地,谢飞白却已停止了痉挛,剧烈的喘着道:“出去!但是别去找阿羽——!”
他伤势本来没有重到这个地步,全因陆明砂两句话而起,饶是千般不愿对他疾言厉色,却终究再也无法忍受他站在面前提醒自己那些卑劣不堪的心思,每一句陆明砂关心他的话语,惶急的也好,有些气急败坏的也好,都只是让他往自己的迷障里又走了一步,拖着这样心思活着,实在是太折磨了啊!
陆明砂咬着唇,看着谢飞白粗重的喘着气,却不肯再抬头看他一眼,心里的委屈和心疼让他不自觉将唇咬破,谢飞白喘了许久终于平静下来,低低道:
“明砂,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他终究没有抬头去看陆明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