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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料峭春风拂面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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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饥似渴的一遍又一遍的抚琴,不过半日便已掌握五花交与我的曲谱,我忆起之前她们弹的那首《风花引》,便信手弹起,一遍有些不顺,便梳理一遍,直至第五回,方才觉着有些满意。
  “九丫头。”我还沉浸在所弹之曲中,背后传来了七花的呼声。
  七花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的边上还站着五花,她看着我的眼神一变再变,有疑问,有讶异,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情绪参杂其中。
  “太不可思议了,你是如何做到的?”七花激动的过来拉着我的手。
  十日之后先生如期而至,当他让我试弹的时候,我先弹了五花交与我的乐谱。
  一曲已毕,周遭异常安静,我分明看见先生眼中的赞许。
  忽然我觉着一道炽热的目光向我射来,待我转头去寻时,又不见了。左手边的十花也只是微笑着看我。
  “弹得相当流畅,并不像是一个新手能弹出来的,九姑娘以前可是学过这琴?”先生眼里是了然。
  “儿时学过些皮毛,后来却荒废了,因此不敢造次。”我站起来朝先生行了礼。
  “先生,九花连《风花引》都已掌握!”七花突然说了一句,有些像炫耀自家孩子。
  “哦?九姑娘,可否请你弹与我们欣赏?”先生原本平静无波的眼里有了一探究竟的好奇。
  我狠狠的瞪了七花一眼,却只见她朝我吐了吐舌头就转过脸不再看我。
  “先生,学生只不过随手胡乱弹了几个曲调,被她偶然间听闻,便说我已经会弹了,着实有些夸大。”我慌忙推辞。
  “既然七花如是说,弹上一曲又何妨,就算弹得不好,也断不会有人耻笑于你。”
  “就是就是,九花,你就弹弹看嘛。”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然后四周响起附和之声。
  “既是如此,我就献丑了,还请先生和各位姐姐莫要笑话。”无奈之下,我只好重新站起来,朝先生和大家行礼,然后落座开始准备操曲。
  我深吸口气,凭着记忆,将脑海中的曲调化为指尖的动作,在琴身上跳跃起舞。悠扬的旋律漂浮于空旷的屋内,此刻,我忘却所有的痛苦和辛酸,忘却所有的不幸。
  当我划拨完最后一个曲调,周遭的一切悄然无声,大伙望着我,她们眼里有惊讶,有疑惑,而身形却无任何动作。
  其实心下有些忐忑,因有些调子记不清,便按自己的想法私自稍加改动,大家应是察觉了。
  “奇才,真是奇才!”一贯的从容和淡定从先生的面容中褪去,他稍显激动的从位置站起,朝我走来,有些忘情的抓住我的手。
  我转头看了眼七花,她眼中有欣喜、激动、羡慕,朝我眨眨眼。
  “先生过誉了,学生只是胡乱弹奏罢了。”我试图抽出手来,但先生似乎并无松开之意。
  “竟还有如此的一曲《风花引》,这曲子曲调婉转缠绵,而你所弹出的除去婉转缠绵还有对世事的悲叹!琴声如诉,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凌冽的风霜,都缓缓倾斜而出。不曾想,你小小年纪却能弹出这样哀伤的曲调。虽说技法上不够纯熟,但小小年纪已属难得。”之后终是松开紧握着我的手。
  琴技课,于我而言可谓是如鱼得水,书画课,因着从小母亲便亲自教授,还算识得些许字,而丹青则一塌糊涂,幸而这一课业并无需多好的技法,能识字便可。我想这或许是为了让我们能识得曲子。最后的舞技课,则是我的硬殇,我想我应是天生便与舞无缘。
  到百花坞的第二年,暮春,又逢丝缕花开的时节,发生了一件影响我一生的事。
  七花说每年此时,百花坞便要办一场百花盛宴,通过竞艺选出一名百花娘娘。全泽京的知名艺妓都将汇聚于此,争奇斗艳。这盛会于每位艺妓而言,都是一次机遇,成,则一鸣惊人,有多少艺妓便是在这场盛宴中一夜成名。历年来皆有百花坞做东,自然而然地此宴会也成为院中新进姑娘亮相登台的重要时机。
  芦雪为上届百花盛宴魁首。
  百花会愈是临近,大伙愈加忙碌,排舞,练曲,请绣娘量体裁衣,十花成天忙里忙外。
  “九花,能否帮我将这件衣服送与芦雪姑娘,我现在肚子疼得紧。”我打扫院子时,十花双手挽着一件衣裳,满头是汗的走进院子。
  “可……”我想说芦雪是不让我碰她的衣物的,衣物在她的眼里是珍宝,而我犹如院子里的一片落叶。
  “这衣裳是芦雪姑娘要在百花宴上穿的,之前姑娘不满意,让绣庄拿回去改,如今刚制好送来,你看这都午时了,眼看开宴的时辰将至,姑娘急着试衣,我实在是撑不住,否则也不会麻烦你。”她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便解释道。
  “那好吧。”我看了看脸色有些发白的十花,放下手里的扫帚,看了看手掌,似乎有些脏,便到木桶边净了手,方慎重地接过。
  “姑娘如今在花满楼的晴舞阁,你送到那里给她便好,幸好有你。”
  我盯着手中的一袭衣裙,袖口上花纹交杂,裙摆处是金线钩成的蝴蝶,栩栩如生,一件浅蓝色薄烟纱衣,绣着飞舞的白色花瓣,清新淡雅,做工极为精细。
  不由感叹,不知今生我能否穿上如此华美的舞衣。
  芦雪姑娘见是我送来衣裳,脸色有些许不悦,我慌忙解释:“十花说她肚子疼的难受,怕姑娘等得着急,便让我先送过来。”
  她冷冷的瞧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接过我手中的衣裳。眼里露出一丝欣喜,忽然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啪!”我尚未明白所为何事,已被她抽了一记耳光。
  “你,你居然弄脏了这衣裳!你是想让我在宴会上出丑吗?”抽了我一记耳光之后,她的手有些颤抖的指着衣物对我喊道。
  “别告诉我,你不晓得!收起你那副无辜的嘴脸,看得我心烦!”她把衣服提到我眼前,真的有一块巴掌大的脏污。
  “姑娘,我真的不知晓”我明白这衣裳对芦雪而言意味着什么,当时我脑中一片虚无,只觉着天旋地转,忽然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定然是你怨恨我不肯抬举你,才起的这心思。起初我就觉着你是个办不成事的花架子,花娘还说是我对你存着偏见,你看看你办的事!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姑娘,我真的不晓得,不是我,这衣裳是十花交与我,我便原封不动的给您送过来了啊!还请姑娘明鉴!”我回忆了一遍过程,确定并未出何差错。
  “我算是看清你的目的了,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脓包,如今看来我倒真的是看错你了!小小年纪,心眼可不小,先是弄脏我的衣裳,让我在百花宴出丑,接着将责任推给十花,让我厌了她,你以为我厌了她便就会栽培你吗?!我今日明白告诉你,这辈子只要你在我手里,就别指望出人头地!先前十丫头还在我面前为你叫屈,让我多关照你,而你呢,不仅不知感激,却还想一箭双雕!赵妈妈把这丫头给我撵出去!我不想看见她。”说到最后她的脸色涨成红色,肩膀不断的剧烈颤抖着,声音渐渐变调。
  此时院子已开始迎客,三三两两的客人聚着闲聊。我从花满楼一路浑浑噩噩,不觉已走至湖边,沿着湖岸茫然的走着,路上遇着好些个衣着艳丽的艺妓来去匆匆,为彻底摆脱一切,我朝湖边竹林走去,最后靠在湖边的一块巨大山石后,呆呆地望着眼前平静的湖水,每个人都有她的目的,而我仿佛是一只离了群的鸟,失了方向。我不可以有过去,也不会有将来。忽然间我忆起父亲曾经在那落英缤纷的梨树下哼唱的曲子:
  卿尚小,共采薇,
  风欲暖,初成蕊,
  何处问,映雾烟柳几回春?
  卿初嫁,独采薇,
  露尚稀,叶已翠,
  天涯路,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卿已逝,忆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又是一年明月夜胡不归?
  昔日景,泪空垂,
  夜光杯,寂寞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