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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处响弦忆潇湘 ...

  •   七花去年冬日里便已开始帮芦雪理妆,着衣,而我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所幸,学馆之事不归芦雪管,否则我极可能一辈子在她的院中做一名粗使丫头。
      院里的艺生忙着各自姑娘的起居,午时时分各个小院的姑娘们才会起身梳洗,开始一天的日程,也因着学馆设于花满楼内,百花坞不迎午前客,这是历来就有的规矩,是以学馆于每日卯时开课,巳时结束。
      这是座青瓦红墙拥有八个角的三层楼阁,门厅上悬着一块书有“迎客来”三个篆体的匾额,这是客人们出入的通道和稍作休息的场所,靠墙两边放着一排的长凳。走出门厅,就可以看到楼的中间是一个庭院,四季长青的灌木和枝桠曲折的松树围绕着一个养满鲤鱼的小池塘池塘,池塘上是一个亭台水榭,乃艺伎表演之地。顶上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楼里的所有房门都朝着庭院。
      进了门厅之后往右一直走到最里边,有一排的房间,这便是学馆所在,“声律馆”是艺生学习音律之所,“馨雅阁”则为习舞之所,还有便是“攒叶斋”,此处是学习书画之所,院里要求艺生学习其中一项或是多项,全凭个人资质而定。
      每间屋子外的墙上挂着一块杉木板,板上是一排木钉,钉上挂着木牌,而木牌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只见七花走到木板旁,从地垫上的一个红漆盒子里拿出一块写着七字的木片,然后将它挂在空着的第七个钩子上。原来墙上的木板是用来记录艺生是否到此学艺的东西。
      犹记初次到学馆,是由七花带着,一路上她同我说了许些学馆之事,哪位先生或是教习最为严厉,一定要仔细听,仔细学,又同我说了一些学馆的趣事,诸如此类云云。
      “今日,是学琴!锦穆先生来为我们授课。”当时她显得特别愉悦,尤其是说到锦穆两字时。
      “你知道锦穆先生吗?”我定然是不曾听说,不过看七花的语气,当时觉得这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是泽京最好的琴师,连皇帝陛下都喜爱他的琴艺,还御赐了个“风月卿相”的雅号与他,他不仅琴弹的好,还会自度曲和填词,院里的姑娘们都希望能够请他为自己谱曲填词,这样将会是莫大的荣耀。”
      “噗嗤……七姐姐,你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就算是锦穆先生真给你填了词谱了曲,你也弹不出唱不来啊。”耳边一阵窃笑,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身后多了个人,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迎春花般春意盎然,衬得一张粉脸蜜桃一般,漾着笑意的眉眼虽还带着稚气,却已是如画的模样。
      “五花,你这死丫头,敢这样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七花气鼓鼓地朝着她嚷道,然后走过去捏她那红润的脸颊。
      “哎呀,哎呀,我的脸都要给你毁了,快松手!你松不松,再不松开我可不客气了啊。”
      “哈哈,我就不,让你再笑话我。”说着两人闹成一片。
      “女郎这样打闹,是要叫锦穆先生看笑话吗!”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我看向声音的来处,这是一位年纪比赵妈妈还要大些的老妪,看着她布满皱纹并有些臃肿的脸,让我想起了家乡的竹鼠,方才七花同我说过,音律馆有一个负责教习的李妈妈,她是所有艺生的噩梦,我想眼前的这位便是李妈妈。同时我注意到,她身前站着一个男子,一件雪白的连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方翠玉。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未曾束冠,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
      “锦穆先生早,李妈妈早。”七花和五花瞬间停止了动作,理了理衣裳朝来人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个躬。
      “好了,都进去吧。”他不同于李妈妈的严厉,朝我们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
      当先生进屋之后,竹鼠妈妈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并抬起手指着七花与五花,似乎在像她们发出警告。当竹鼠妈妈转身的那一刻,七花和五花相视一笑,朝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我们先后走进屋子,屋子里很空旷,有两面墙安着窗,所以显得敞亮,里头整齐的摆放着好几排的弦琴,先生走到最前面,面朝我们跪在一个垫子上,然后环视了一下周围。当我们一起朝他行礼问安时,他淡然一笑,黝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我转头看了一眼邻座的七花,只见她面露半呆傻的表情。
      而竹鼠妈妈就定定的站在先生的左手边上,用犀利的眼神扫视屋子里的每个人,似乎在向我们发出警告,决不允许我们捣乱。
      “这次课我先检视上回让你们勤加练习的《风花引》,五姑娘你先。”
      “是,先生。”说着五花低着头缓缓站起,同先前的大大咧咧全然不同,俨然是一位静若处子的大家闺秀,只见她先是朝先生和大伙行了个礼,然后优雅的坐下,开始操琴。
      但听得一串珠落玉盘之声倾泄而出,宛转悠扬,让人仿佛置身在青山绿水间,聆听着叮咚的山泉,我想不愧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她弹得确实很好。
      “很好,相比上回又有进益。”先生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以示嘉许。
      而后,先生让各个姑娘都试弹了一通,我觉着她们都弹得很好,只不若五花那样动人心弦,这样持续了有半个时辰光景。
      “七姑娘,你也试试罢。”先生的声音幽幽传来,这是轮到七花了,我觉着她兴许是有些紧张。
      我仿佛看见她的手指,不,应是整个手都在颤抖,她一开始弹,似乎有些怪异,屋里传来许些窃笑。
      “嗯哼!”站在先生边上的竹鼠妈妈忽然发声,此起彼伏的笑声方渐渐收敛,但是还是有许些控制不住的笑声溢出。
      “先停一停。”只见锦穆先生揉了揉他那光润的额头,朝七花走来,只见他蹲下替她调琴弦,接着让七花再试一遍,结果与先前并未有所改善,任谁也听不出她弹的究竟是个什么曲子。
      我分明瞧见七花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表情似要哭出声来。
      “不急,慢慢来,我来给你打拍子,你再试试。”先生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试着安抚她。
      然后他用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上,却也于事无补,最后先生转而开始纠正她的指法。当先生的手碰到七花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七花整个人似乎震了一震。
      此事最终的结果,并未出人意料,终究是徒劳无功。
      “没什么妨碍,学音律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学成的,只要有恒心便一定可以成功,日后还是要勤加练习。”我似乎听见先生叹了口气。“五姑娘年纪虽比你小些,在音律上的造诣却是比你高出许些,我见你二人平日里走得近些,你也应多向她请教一二。”
      “是,谨遵先生教诲。”我觉得她的下巴已经快顶到胸口了。
      “这俩位有些面生,是新进的?”先生将目光转到我与静姝之处。
      “先生,请允我为您介绍九花同十花,她们刚来。”七花从困窘中抬起头。同先生解释道。
      “那你二人须得从最基本的学起,先了解琴的构造并要学看曲谱。”
      “是,先生。”我们异口同声的答道,并起身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让五姑娘给你们讲解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吧。五姑娘,你可愿意?”
      “先生,五花自己姑且还未掌握要领,如何能够担此重任。”五花似是不慎惶恐的起身站定,不过话虽如此,但她的声调语气却彰显着一股气势,一股浑然天成的自信。
      “五姑娘不比如此自谦,只是同她们说说琴的结构和教她们看曲谱罢了,以你如今的能力,应是游刃有余的。”
      “承蒙先生抬爱,如此便是却之不恭了。”说着她站起来朝先生行了礼,算是应下。
      当五花要同我们讲解琴的构造的时候,七花也在一旁,我告诉她们我曾学过琵琶也接触过琴,自六岁起,父亲就为我聘请了乐习。
      “那你昨日怎的不说?”五花嚷道。
      “我只是粗浅的学了一些皮毛罢了,原本我是想说来着,可是在听了你弹的曲子之后,就更不好意思拿出来说。”我有些讨好的朝她笑了笑。
      不知是何缘故,打小起对音韵就有一种特别之感,凡是听过的曲调,一遍便能记着。
      曾记得,一次偶然,我听见父亲独自坐在院里的梨树下,边上是一地的酒瓶,兴许是有些醉意。父亲向来温和,但喝酒后会性情大变,因此他喝酒时我们都尽量远离。那天正当我准备避开时,隐约间我竟听见父亲竟在哼着一首曲子,虽然醉着,可是曲子却哼的很好,这首曲子就这样被我记着。有一天我无意间哼唱起,父亲一脸震惊的看着我,问我在哪听来的这曲子,我有些惊恐的看着神情激动的父亲,呐呐的说了原由,我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青黑了好些天才好。然后父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由于当时年纪尚小,如今已记不清是这个怎样的故事,只记得父亲眉目间尽是悲凉。
      再后来父亲就为我聘请了一名乐习先生,开始教我音律,在我八岁生辰那日,父亲搬了一把样式古谱,稍显陈旧的琵琶与我,让我好生珍惜。不久战乱开始,父亲离家赴战。我与母亲逃难时,我想将琵琶带上,可一向疼我的母亲却怎么也不肯如我的意,大发雷霆。其实我也晓得,战乱中能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更遑论带上一把琵琶。后来,我寻了一处隐蔽之所,将琴密密包好,安放,当时我想,兴许有朝一日,我能够再回到家中,再与它相逢。
      此次能重新学习音律,心中是有些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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