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懵懂（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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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尝尝看，初春的野果子不太甜，到了夏天去摘才更好吃呢。”阿仰看见霍群英，也不犯倔脾气了，微微一笑，进屋拿了个小碗装了布袋里的果子出来，递给简朝阳。
“唔，不错，酸酸甜甜的。”简朝阳捻起一颗放到嘴里砸吧了下，转眼看到霍群英在一边尴尬地站着，一哂，只道晒太阳晒得有些发晕，让阿仰扶着进屋躺着去。
归置好了简朝阳，出门来，却发现霍群英仍旧站在那儿，有些尴尬，阿仰心下一软，也不跟他计较了，笑着搭话道：“今儿得空了？”
霍群英抿嘴，盯着阿仰道：“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阿仰奇道：“怎么的了？难得啊。”
霍群英心下有些急，刚要说些浓情蜜意的话，结果一出口变成了：“你那日说做东请我吃饭来着，还算不算数？我原想着等个十来天总有得吃了，没成想都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为了攒肚子吃你这顿饭，都好些天没下过馆子了。”
阿仰一拍脑袋：“真是忘了，对不住对不住。”说着凑到霍群英旁边坐下，道：“这么着吧，我明儿个跟我爹一块进城，到时候咱们在东门明里巷口碰头。吃什么由得你说，只一条，我兜里的银子不富余，要是不够，你要填补的。”
霍群英粲然一笑，走上前拍了下阿仰的脑袋：“瞅瞅你这小气劲。”
阿仰耸肩一笑，问道：“今儿在我们家吃饭么？”
霍群英心下一计较，怕尴尬，辞了，阿仰也不跟他客气。
赵家人早早地就着稀薄的日光吃完了晚饭，就各自找乐子去了。最近这些年，大齐的灯油紧俏得很，不仅是灯油、还有米、盐、铁这些生活必须的物资，都被蜀王逐渐垄断在手里，而官府今天提一个价，明天提一个价，闹得百姓家里有了银钱都不敢屯着，赶紧到市肆里换了这些价格飞涨的物件。对于农户来说，点灯实在是个太奢侈的事情，所以就算有再多的活，天黑了都要撂手。
阿仰洗了碗，擦干手，心里一直在琢磨着今天白天莲子说的事情，心里有些迷茫。就像隔着层薄薄的雾气看山看水，心里知晓，却不甚分明。
阿仰一直是个很快活的姑娘，得天独厚地有个厚待她的爹娘，有个可以让她自由发展的成长环境，所以她不太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东西，某些方面让她可以活得很肆意，但是某些方面又让她变得有些木木的，情商之类的都滞后于同龄人。换句话说，她在现实中过得很逍遥自在，但是缺少一些内在丰富的情感，缺少自我的认知。但是这个姑娘有一点好，她对于万千世界的感知很敏锐，而且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听着自己的感觉在做事情。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就去就山。
阿仰从赵怀之的书篓子里翻出一本书角起皱的诗经，拿着当幌子去找简朝阳。敲敲门，没人应，简朝阳、赵致远都不在。
阿仰围着院子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最后在无石溪边寻了块大石头，沮丧地坐下来，拿着石子打水漂玩。
“这位仙子，敢问山中岁月几何？”阿仰突然悠悠传来一个声音。
阿仰一个激灵，回头望去，几步开外，简朝阳的影子影影绰绰，背着月光，愈发显得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阿仰呆愣了一会，突然甜甜地笑开了，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知今为何世？”
“今世为何？乱世罢了。”简朝阳摆了摆衣摆，坐到阿仰身边，叹息般开口道。
“唔，既然乱世，客人误入武陵源，不若就此避世，过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鹏振翅而飞九万里，不可怠惰蛰居，有愧彼生才，有愧彼苍天哉。”简朝阳眼里放空，呆呆凝着某一处，这样说道。
阿仰只觉得他的这番话别有深意，其中饱含着悲天悯人的大慈悲，可是又不晓得如何作答。天下？苍生？这从来都不在阿仰的思维范围之内。于是也不答。
两人静默了一会，旁边的无石溪水噼噼啵啵，显得这样的春夜越发静谧。
“阿仰你是幸运的。韩阳自古富硕，又处于交通要塞，商业通衢，就算是在如今如此严苛的新政之下，你们依然能够找到活路。但是你不晓得，韩阳之外，有多少百姓因为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我曾经遇到一个村庄，第一次进村讨水喝的时候，那里还很安详，就像咱们苍湖村一样，人们勤劳朴实，像我这样一个过路人，也得到了贵客般的待遇，但是两个月之后我再去，那里已经是一片荒凉，野狗当道，三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一个小婴儿躲在一个山窝里，看到生人的时候，那眼神，就像……就像草原上的小狼崽一样。我给了他们一些吃食，与他们呆了许久，他们才开口同我说话。我问他们在这儿生活了多久了，靠什么为生的？他们一开口，满嘴都是刺鼻的血腥气，就像是四个小野兽。他们带着我去一个茅屋里，里头摆着两居尸体，开膛破肚，惨不忍睹，再看看他们，他们瑟缩地点点头，那一刻，我真是想哭。我恍惚还看到我第一次来，敲开一个门扉时，那和善的眼神。民生多艰，可又苦于无处寄托，人就越来越与野兽趋同。多么可悲！多么讽刺！所以我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贪图富贵乡，不要耽于安逸。上天安排我受礼仪教化、受众人的馈赠供养到今天，就是让我去担当属于我的那一份子责任的。阿仰，你明白吗？”
简朝阳的话很平实，但是阿仰却觉得很厚重，一点一滴压在自己心上，那比情爱、比生活都更加深刻。那是一个男人的抱负，一个承担天下的胸襟。
阿仰道：“我现在不懂。但是肯定有那么一天，我会懂得你的，朝阳哥哥。”阿仰目光清浅、坚定地望着简朝阳。
简朝阳侧过头来深深盯着阿仰，看着她未解世事、淳朴善感的眼神，在这个乱世里，是那么地难得，就像四处雾霭沉沉的大地突显一处阳光，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瞩目，想要亲近。他点点头，嘴角越咧越大，把手拍拍阿仰的肩膀，道：“好姑娘。”我的好姑娘。
阿仰有些愣愣地看着简朝阳的手，简朝阳若有所觉，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又把目光放到了前面明晃晃的月光上，暖薰醉人。
夜色迷离，有一种让人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阿仰恍惚觉得，简朝阳的侧脸是一个巨大的花海迷谷，在不近不远处幽幽绽放，诱人亲近。
不要怪这一对为情所困、为世事所累的小儿女，要怪就怪这美得出离人世的夜晚吧。当阿仰发现自己的手掌贴上了简朝阳的侧脸时，她的心底有一颗埋藏了千年万年的钟突然被重重敲响，振聋发聩。
当简朝阳感觉到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从震惊、狂喜、甜蜜再到憬悟、妥协无奈，无数的心绪翻滚而过，最后，他只轻轻拿开阿仰的手，状似无意道：“阿仰，别胡闹。”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阿仰那温热手掌贴上来的感触有多么柔软多么缱绻，他要花多大的力气去克制自己拥她入怀的冲动，又是花了多大力气才轻飘飘地说出那样一句伤人的话。但是，这依然是简朝阳后来回忆一生的感触，少女小小的温柔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带着那呼之欲出的心意，那样干净、那样纯粹。
阿仰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握握拳，紧了紧，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再余光瞥了眼简朝阳，却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空洞出神。
阿仰紧紧握着拳头，道：“朝阳哥哥，我给你吹支曲子吧。”也不等简朝阳回答，到旁边攀折了一片树叶，立在简朝阳面前，悠悠地吹起了清澈的叶笛。她的眼光从紧紧盯着地面，睫毛颤动，到被笛声鼓动，慢慢往上，缠绵在简朝阳身上，他的眉，他的嘴，他有棱角的脸，他如云的发鬓，他疏朗的身姿，直到叶笛袅袅而停，阿仰终于鼓起勇气，望进了简朝阳的眼里。没有，什么都没有，简朝阳只带着欣赏的眼光听着，含着笑，然而眸子里找不到一丝情意。纵使愚钝如阿仰，也伤了心神。叶子飘飘而落，彷如初萌就被霜欺的女儿心。
然而简朝阳却是满心惊叹，他的女孩，那样的美好夺目，站在那里吹着叶笛的时候，就恍如一个谪落凡尘的仙子，她的眼里有着试探，也有着点点的情意，那是一颗稚嫩的心。原来，彼此的种子都已经种下，如果外面是朗朗乾坤，那么他和阿仰，是多么好的一对，纵使是一生躬耕田亩，他亦心甘情愿。然而不行。他们此刻的爱情，是没有生存土壤的。所以最后，简朝阳的心里只剩下一声深深的叹息，还有一脸伪装的拒绝。
阿仰，我不晓得我们眼里的彼此是什么样的，我了解现在的你，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会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如果我可以，我愿意陪着你走，我们一起成长，去看历历红尘。但是我却不能。我不晓得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相信，那也是不完全的，你不知晓的曾经经历过些什么，所以你不懂得我的无奈、我的坚持，但是我多么感激你能爱上这个时候的我，这个一无所有，一败涂地的我。我的姑娘，我不能给你承诺，所以我不能阻碍你的平顺的人生。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愿意陪伴你，等待你，天涯海角永不忘。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懵懂（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