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滔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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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蒙蒙亮，阿仰就跟着赵怀之上路了。前次为了买布，在霍家布庄赊了些银钱，所以阿仰这次央赵娘子多给了一些带在身上。
算起来，阿仰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进过韩阳城了，搭的乡人的驴车刚刚进韩阳城，阿仰就别了赵怀之，自个转悠起来。
韩阳变化很大，曾经繁华的早市如今萧条无比，只剩下一些菜铺子、肉铺子还在维持，老板都恹恹地坐在摊位下边打着瞌睡，街上巡逻的官兵神色严肃，一双眼睛四处搜寻，好像一场大灾祸正在降临。
阿仰心下奇怪，一边打量一边朝明里巷走去。
苍湖村在韩阳的西边，进的是西门，走去东门要横跨半个韩阳城，经过韩阳官衙那气派十足的府邸时，官衙前头出乎意外地聚集了一众百姓，围着官榜议论纷纷，阿仰打量时辰还早，于是在旁边看着，听了一会。
“如今这蜀王大权在握，怕是要反天了，少年天子的江山是坐不稳了。”
“谁说不是呢？这孤儿寡母的，也确实是抵不过那些虎视眈眈的叔叔们。”
“这蜀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呐，我们家来投奔的远亲说，在其他的州郡都乱的不行，兵荒马乱的，胡子横行霸道，官家都只顾着自家利益，谁管你我死活？咱们韩阳重商，将来行商怕是不安全了，世道不好，风险大着呢。”
“这话你可不好乱说，小心被那些巡查的听到。”
“得，算我多嘴。哎，说起来，先帝倒是个仁君，可惜了……”
“要说这蜀王为人也太残暴了些，说宫里的两位，有时候被怠慢得，肚子都填不饱。”
“不是说还有位小的，祁阳王么？只可惜了那一场围场之变，要是成了……”
“哎，小声点。”
“我跟你说，外头都传，那天死的不是正主，所以这蜀王才有些心急了。那祁阳又是铜墙铁壁地杀不进去，心里头怕放虎归山，这段时间才动作频频呢。”
“这次也太荒唐了些。说是太后病危，需祁阳地产的一味药，圣上心急，要派出大量人马去祁阳寻，要向祁阳借道，这借出去收得回么？要是祁阳不借，怕是还要担个不好的罪名。只希望这传闻是真的，祁阳王是真的活了下来，回去主持大局。大家都说，这祁阳王是当年‘狼王’郑正一手带大的，品行德行、文治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这祁阳的老百姓得了不少的好呢。”
“盼着吧，这些年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呀。只盼着这政党之争早些结束了，还我们老百姓几年安宁的日子吧。”
说着，人群里一片感叹之声。
阿仰听着，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简朝阳的那一番话，也许他也是对这乱世有着切身的感受，所以才会有那样一番宏图大志。心下也感慨了一番，脚步匆匆向明里巷走去。
阿仰在明理巷口出来的石拱桥桥下，寻了块石头，拿布铺着坐下了，一边等霍群英，一边考虑手里的银钱用度。
远远地，看到霍群英牵着一只浑身雪白、憨态可掬的狗崽子过来了。霍群英人长得高大帅气，十八岁的少年儿郎，牵着马会显得俊朗无匹，但是牵着这样一只小小的狗崽，这狗崽又少见得很，一路上睁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看，舌头伸得老长，朝路人频频示好，带着一股子不解世事的天真，只显得滑稽无比，路上的人纷纷侧目，霍群英却昂首跨步，不以为意。
阿仰远远看着也笑开了。待他走到面前，阿仰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摸样。
霍群英不明就里，鞠着身子，把脸凑到阿仰面前喊了声她的名字。旁边的狗崽很讨人喜欢地凑着霍群英的脚，坐下了，歪着头好像在打量阿仰。通人性一般。
阿仰仍旧不看他。
霍群英也不恼，用脚背轻轻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狗崽子，在阿仰身边坐下，道：“看什么呢？”
旁边的狗低低呜咽了一声，好像有些不满，也不搭理霍群英，找到阿仰的脚边，头靠着阿仰的脚趴下了，热热的身子，让阿仰觉得满心的欢喜怜爱。忍不住道：“你瞧它，太机灵太可人了。”
霍群英瞥了眼狗崽，不屑道：“丢了爷一路的面子，见人就乐，没见过这么没气性的。”
阿仰捂嘴笑道：“刚刚远远看着，还以为谁家姑娘出来遛狗呢。”
霍群英稀奇“我这样高大壮实，谁家姑娘长成这样，还要不要找婆家了？就你这眼神，还做针线，得找个大夫看看是正经。”
阿仰摸了摸脚边狗崽的毛，道：“你做什么带它出来啊？你家养的？看着确实挺稀奇的，你不晓得刚刚走过去的人没一个不回头的，你这也是托它的福，享了一把美人的待遇呢。”
霍群英看着阿仰柔顺的侧脸，低头间问头缱绻，心下纳闷自己原先怎么就没觉得这阿仰是个宝呢，还在现在也不晚。边看边道：“我前儿个在一胡商那看到，见好些买货的姑娘都对这东西爱不释手，就拿了些银钱跟他换来的。你要喜欢就送你了。”其实现在这年头，胡商贩货多是死货，这狗是胡商自个家养的，霍群英还是想了个缺德方法跟那胡商赌来的。
阿仰忙辞道：“别，这样精贵的命，我家是养不起了。再说了，它这样乖巧温顺，别带去被土狗子欺负。”
霍群英也不强求，反正到时候送到你家门口，不养也得养着。起身道：“走吧，这个时辰吃东西有些早，咱们逛逛去。”
阿仰牵起脚下那正摆着尾巴闹得欢实的狗崽绳子，怕它勒脖子，又松了松项圈，跟着道：“诶，我正巧有个想头呢。这韩阳城里哪个庙灵验些？”
霍群英想着阿仰不熟，本来想带她去逛逛那些女孩子家的脂粉点心铺子的，听她这样说，一边走一边道：“有倒是有，城头有个庙供奉的文殊菩萨，香火最是鼎盛。只是，你怎么突然虔诚起来了？”
阿仰道：“没怎么，这年头，求个平安吧。”
霍群英于是带着阿仰，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地朝文殊庙走去。阿仰这天本就是进香的意思，所以也特意妆点了一番，一身嫩黄色的春衫，衬得她眉目如画，手上牵着一只讨喜的宠物，就像是画里的美人走了出来。霍群英则是一身利落的紫色对襟褂子，配同色的褶裤，一双高靴，丰神俊朗，真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到得文殊庙，因为这日并不逢年过节，初一十五，人并不太多，三三两两的香客在叩拜，文殊庙里有个大院子，种着两颗大香樟树，旧年的叶子尚未落下，枝顶已经冒出了新绿。一派恬淡宁静的模样。
阿仰怕手里的小狗惊了神佛，就先放它自己在一个小沙弥处，然后携霍群英先到文殊殿里拜了拜，又请了征途、姻缘签。霍群英本来还很平静地顺着阿仰，她拜他也跟着拜，心里对着大殿里法相庄严的菩萨心里念道：“菩萨，我所求无多，只盼一个如我身边女子一样的妻子，相伴一生，快意逍遥。”看到阿仰求姻缘签拿着去大和尚处求解，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求这个作甚？”
阿仰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跟霍群英相处也不忸怩，道：“我觉着，我好像有了个心上人，但是我心里实在有些糊涂。所以求个签问问。”
霍群英心下有些冰凉，脸上却耐住了，语气僵硬地问道：“是你家那个简朝阳？”
阿仰咧嘴微微一笑，嗯了声。她没有看到霍群英那逐渐握紧，青筋暴露的双手。
然而霍群英最后同阿仰牵着小狗除了庙门，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只因为阿仰那支签，最后的批语是：“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大大的不吉。
当然他很耐心地掩饰住了，拍了拍阿仰有些沮丧坍塌的肩膀，道：“得了，这些有的没的，你也放在心里，没得带着乌糟了小爷的心情。咱们去吃点好吃的，乐一乐，比什么都强。”你的姻缘，定会是好的。既然你们无缘，就不要强求啦。嫁给我，一生和乐。你何乐不为呢？他心里暗暗补上了这一句。
“唔，辣得很。”在胡辣汤店里边喝着汤，边吐着舌头用手扇风的阿仰道，因为辣，双颊泛着浅浅的桃红。
霍群英拿起碗，喝了口汤，笑道：“开始放辣子的时候就同你说悠着点，逞英雄吧？”
“你没告诉我这么辣呀。”阿仰辣得难受，眼睛里泛着泪，横了霍群英一眼。看在别人眼里，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嚯！”霍群英正要开腔，却被后边的两个虬髯满面的人拍了拍背，他回头一看，不认得，但是也拱拱手，道：“二位兄台，何事？”
这两人看了看霍群英，又看了看手里摊开的画像，对视摇了摇道，一人拱手回礼道：“无事，我二人公事在身，叨扰了，还望小兄弟见谅。”
霍群英也快意地摆摆手，示意不介意，然而阿仰一瞥那二人，再看他们手里的画像，却呆住了，手里的筷子掉了尚不自知。
那正准备离开的两人看阿仰有异，心下一想，道：“小姑娘，怎的了？这人你认得？”
这时大大咧咧的霍群英也谨慎地看了眼那画像，这一下吃惊不小，这，不就是简朝阳么？
此时阿仰已经正色摆出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道：“两位差爷勿要见怪，我只是看这画像的男子俊俏得很，有些吃惊罢了。这世上真有这样好看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还会犯事呢，这该是上天眷顾的人才是。”
那二人看阿仰年纪小小的模样，也笑了，一人道：“小姑娘你莫要以貌取人，这人奸佞祸国，是全国通缉的要犯，要是瞧见了，千万别被他迷惑了，万万要记着向官府举报才是。”
霍群英心里一跳，终究没什么动作。阿仰只点点头，道晓得了，手心里一抹，全是汗。
霍群英看阿仰心神不宁的样子，有些不忍，看那二人走远了，凑到阿仰耳边道：“你也别瞎想，那二人没有穿着正式的官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是某些人家里的家臣，二是孟阳城里那情报机构的属下，这样看来，你家那简朝阳应该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人，可能只是牵扯到了这些政党之争里头。你爹带他回来，应该是晓得的，放心。我建议你回去之后，最好装聋作哑，不要吭声，对你对他都好。”说完举起手，犹豫再三，抚了抚阿仰的头发，结了帐，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滔天（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