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却是故人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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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的竹排小楼，繁复却无杂乱的植园，院子里摆着大大小小无数竹筛，走近便是一股子浓的化不开的中药气味。院子里一株千年榕树下，是一精致的青石小桌和两只石凳，桌凳的表面都光滑可鉴，显然是有了些年月的。旁边竹榻上斜斜地卧了一人，墨发如瀑，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翻开的古书，懒懒的翻开盖在脸上，一身妖娆的红衣却也被传出谪仙的味道。
一个小童跌跌撞撞飞奔而来，沿途碰倒无数瓶罐，乒乒乓乓一片后，他满脸的欣喜在竹榻前又停住，蹑手蹑脚地上下张望。
“执墨，又怎么了？”清朗温润的嗓音从书后传来，带着睡后的慵懒。
小童的笑脸张得更大，兴奋地答：“公子，后院的菡萏开花了！”
“哦？”拿下掩在面上的书，露出一张摄人心魄的脸，眼尾略微上前，四分温柔六分妩媚，灰色的瞳孔被迷蒙的长睫毛掩了，流露万般风情，此时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一来呢急不可耐的执墨。
于亦痕合了古书，下了榻向后院走去。执墨蹦蹦跳跳地更在他后面，口中还喋喋不休：“这菡萏真奇怪，种了三百年，至今才开了一次花，公子你还真有耐心。”
轻笑，“怕是那菡萏不忍拂了执墨你的好意吧，毕竟你都照顾它三百年了。”指尖微凉，点上执墨圆圆的鼻头，执墨脸上一红，忸怩着把于亦痕推去菡萏那里。正值初夏，人间的菡萏大抵是连花骨朵都未曾见着，但是迷竹幻境的四季一直都是这般温和，正如它的主人于亦痕。青石的小池里碧色一片，几尾红鲤在莲叶间悠然摆着尾巴。在执墨逗弄鲤鱼的间隙，他望着那株半开的菡萏，笑得愈发温柔。林风穿堂，那菡萏竟缓缓地绽放开来，惊动了蛰伏在莲叶底的红鲤。
唇边的笑意加深，自己却毫不知晓，也就这样吃吃地笑了许久。执墨不解。
多少个蹉跎逝去，多少个今朝来临。
依然是那个竹楼、那株榕树、那抹红衣。
仲夏的午后，一如既往的静谧。于亦痕从书架上抽了书，汲了一双红木木屐在庭院里踱过。“啪嗒啪嗒”带着于亦痕式的慵懒与自得，红衣扫过地面开得极盛的矢车菊，信步斜倚在古朴的门框上，正对门内奋笔疾书的人。
恶作剧的心思袭上，朗声道：“画扇，去看看炉子上煎的药如何了？”
如愿看见门内人执着毛笔的右手微微一滞，还未落笔，却已在宣纸上晕下一个黑点。抬头，一只灿若星辰的眸子停驻在来人身上，随即清漾开一个浅笑。刹那，一切黯然失色。左眼上的绷带也未曾消掉他一分一毫的美。于亦痕神色一滞，又瞬间恢复如常。
信步上前，“司卿，且记循序渐进。”顺手夺下他手中的毛笔，暗自记下了下次要给他的药里多加些黄连。
司卿失笑，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他知道，他死了，可是却好好地以一株菡萏的身份活在此处，与这个神秘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于亦痕的解释是：在采药时偶尔发现了这么一株奇异的菡萏，于是便才回来放入池中养着，以打发穷极无聊的行医生涯。可是司卿不清楚，自己托生的菡萏究竟是有多“奇异”，甚至三番两次去池边观察他的本体——那株菡萏，终无果。
为此，于亦痕拿这事取笑了他许多时日。轻晃瓷杯，里面俨然是一朵舒展着花瓣的五瓣梅，轻笑却又无奈地出声：“司卿，跟你说多少遍，莫再摘我的本体泡茶了……”眼前又浮现起那日的情景……
清冷的夜晚，于亦痕领着执墨采药，却在一方坟墓前停住了。泥土还很新，想必是刚刚入土。看惯了生死，对于这些，倒也淡了，但是，仅一眼，就让他移不开步子。新坟上方，幽幽的开着一朵雪白的花，似是菡萏，周身却是淡得几乎看不清的蓝光。狭长的凤目微眯，附身细看，一股莫名的情愫袭上心头，好像是狂喜，又似哀伤。愣怔之间，一滴晶莹的泪从削尖的下巴滑下，落在那株花上。于亦痕抬袖拂去了泪痕，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脑海里晃过。他并未深究，略一沉吟，便挖了那菡萏回迷竹幻境。
菡萏在迷竹幻境的清池里一长就是三百年，但那三百年间竟再也没有开过花，小童执墨听池底的红鲤们说：菡萏里有灵气涌动。不出所料，次日便绽开了花，那光华照亮了整个清池。执墨恍惚间记得，亦痕公子又落了一滴泪。那是他再人间数万年间第二次掉泪，第一次亦是这株菡萏。
再后来，司卿就出现了。于亦痕对他的出现并未做太多解释，只是拥着沉睡的他，淡淡地说，他就是那株菡萏，并且让银杏妖画扇来照顾他。司卿的灵魂根基薄弱，这具身体用起来也甚不习惯，虽然模样和生前一样，但是他的左眼，终是随着大半灵魂消弭，再怎么也补救不会来了。于亦痕告诉司卿时，司卿并未有多大反应，只是应了一声欣然接受。欠了卫西鸾的，换回去也好。
正沉浸在回忆里，手中的茶凉了也不知道，只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推了推他。一愣，对上司卿清澈的眸。
“自璟，想什么那么入神？”自璟是于亦痕的字，司卿愈发觉得这两个字是如此难以割舍，一喊就是三百年，却也从未觉得厌烦。
“唔……想很多。”唇边扬起一个促狭的笑，垂了眼帘，把玩司卿垂落在他手臂上的发丝。
两人皆不语，一本书，一壶茶，一盘棋，一个下午过得倒也飞快。
晚间，花月初上，于亦痕脱下一袭红衣，换上平常布衣，却也美得不可方物。司卿收拾好几味药，也随他走出迷竹幻境来到人间。
古朴的药店，散发的却不是中药味，而是若有若无的沉木以及一缕摄人心魄的梅香。陈桃木的昏黄色牌匾，上书“乐施堂”，字体清新隽永，不知是哪位大家的名作。
暗红色沉木柜前，斜斜的靠着一个人，正执了医术准备覆在面上小憩。司卿在一旁打开画扇千叮咛万嘱咐要尽早喝掉的药，“哗哗”倒在碗里，顿时从医馆里漫出一股药味。嗅着空气里的药香，司卿面色略一沉，斜睨向旁边假寐的某人，故作云淡风轻道：“画扇最近是越发胆大了，在药里又多加了二两黄连，不知是与我有仇还是受某人指使啊……”语罢，皱着眉头灌下，口腔间立即一片苦涩，眉间的“川”字紧了一紧。刚放下空碗，便觉一阵梅香拂过，口中多了一颗甜津津的蜜饯。
“司卿你闻香识药的功夫又进步了，不过……”语气里透着笑意，被反瞪一记“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喝药啊！”
大堂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飞快地侧身进来，惶恐地四处打量。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门内两人身上。青衣的那人骨子里透着媚色，白衣的清冽如水，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医者，身上绚丽的光华更是绚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客人，您要治病还是要抓药？”司卿放下骨瓷小碗，吐气如兰。
来人镇静一番，压低声音：“请问……长生殿在哪里？可是在此处？”眼前忽的一闪，他已经身在一座华丽庄严的宫殿前，一个愣怔，摔倒在地，手心是墨色大理石寒冷刺骨的触感。他惊诧地环顾四周，飞檐参差，绛红琉璃瓦闪着妖冶的红光。门外皆是皑皑白雪，以及有如鲜血点染的大片大片的梅。。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没见着有人开门。里面华美的饰物让他花了眼。刚刚药店大堂里的青衣少年身着一身白底红梅图样的长袍，腰间只松松地用腰带系了，墨发拢在一侧，说不出的梅。而那位白衣的少年，则是一身黑色貂裘，如影子一般默默立在白衣少年一边，静静地沏着茶。两人一白一黑，一坐一立，一个妖冶一个淡漠，在偌大的供电里，好像一切都是围着他们转，那人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被吸进那无尽的黑暗中去了。抬头，看见那两人的头顶森然悬着一块大匾“长生殿”。
“客人，你有什么心愿吗？还是，你有多余的灵魂要卖吗？
“未央，沉浮，寂然，消散”
一切都是定数，但打破定数二字的，惟有长生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却是故人来（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