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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君留倚琴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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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内,桌上浓郁的花香还未消散,花瓣落了一地,有的已经苦干,美丽鲜润的红色凝固在干涸的血里。正值人间四月,带着白柳絮的风吹开半掩着的窗户。床上的女子面容娇好,唇角含笑,青葱般的指被该在鹅黄的外衫下面,风吹开薄纱外衫,她的一双素手上缠满了琴弦,血迹斑斑。打水归来的小婢刚刚唤着小姐未得回应,推开门便看见这样一幅景象,手中的水盆应声而落……
……
竹排小楼内,神色疲倦的于亦痕脚步浮虚地飘向庭院,庭院里“铮铮”的琴音已经响了两日。
“我说……执墨啊……”话还未说完,又听见“铮”地一声,随即又“沙”一声,一只大雁从天上掉进花圃。于亦痕的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两下,瞥见一头树叶的司卿艰难地从树丛里爬出来,一身白衣脏乱不堪,右手提着刚掉下还未断气的大雁,无奈地向他眨眨泛着笑意的右眼。于亦痕面色一沉,知道司卿又被执墨收买了。刚一扭头,司卿脸色一白,手扶旁边的榕树,一线血红从嘴角溢出。
一阵梅香拂过,司卿已经被烦躁不安的于亦痕打横抱起丢到榕树旁的贵妃榻上去了。
于是,这场“学琴风波”被于亦痕以司卿需要安静的休养为由平息,而司卿平日的药量也增加了一倍之多,迷竹幻境的一干人等对于于亦痕评价又上了一层,从之前的“温文尔雅”一变而为“惩奸除恶”。
“呜……公子……执墨真的好想学会弹琴……执墨弹得真的有那么难听么……为什么执墨一弹琴,红鲤姐姐就沉到水底去了呢……红鲤姐姐是不是还在为上次我扣她鱼食的事情生气啊……呜呜呜……”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执墨每天都抱着于亦痕的大腿重复这几个问题。于亦痕的眼角抽动,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沉鱼落雁……
本叫司卿司卿在迷竹幻境好好休息,可是他还是跟过来了。于亦痕只得容他过来。午后,画扇在台前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司卿百无聊赖,兀自架好于亦痕悬在闭上的桃木古琴,手指轻轻拂过琴弦,琴音古朴绵长,的确是把好琴。琴背面雕着一片梅花。司卿哑然失笑,真是孩子气,自己的东西都做着自己的记号。
好几百年没有触到亲了,爹生前还喜欢和他一起研究音律,每当他弹起《天山佩环》,姐姐还是应该称为康妃,便在旁边起舞,那光景,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爹和姐姐可以品他的琴音。
坐在琴前,一曲《天山佩环》却是弹得七零八落,眼神一黯。忽的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随即转头笑道:“怕是因为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东西罢,连往日滚瓜烂熟的曲子都弹不出了。”语罢又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极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心中懊悔不已之时,一只微凉的手覆住他的右眼,带着让人心安的梅香。
“司卿,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相。”于亦痕在他耳边喃喃“何不闭上眼,再试一次?”
迟疑片刻,重又讲垂下的手放在琴弦上。
或许是真的想起了《天山佩环》的指法,或许是想起过去和爹、姐姐在一起的时光,或许,是有这样一个人的他身边,一曲悠扬婉转的《天山佩环》就在指尖流泻而出,余音绕梁。
“如何?”身边人的声音像有着魔力一般,他愣怔着点了点头,湿了眼眶。
于亦痕的掌心忽地一阵温热,“噗”一声笑喷,再次被司卿红着的美目死瞪。
目光如水,那样暖人,那样令人贪恋。于亦痕就是这样,不愠不火,永远带着这样的目光,圣神得不可侵犯。……他耗尽一世想找到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否也是用那样的目光看她?兀地心里一空,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灵魂,慌张松开抚着他手臂的手,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距离。
于亦痕臂上一轻,方才冰凉的触感消失不见,手心里还有司卿未干的泪。被他这样多开,伸出的手不知该放哪。两人沉默。
“吱呀”一声推门声彻底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一个蓝衣的青年惶惶地推开乐施堂半掩的大门。来人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微皱的眉和满目的紧张使他看上去很像自动蹦跶进狼窝的兔子……那么……视死如归……
于亦痕司卿面面相觑。
“我很恐怖么?”眼神交流,问得纠结,问得不可置信。
司卿摇头,“但是在某方面还是很恐怖的。”
“例如看心情给病人增加药量……尤其是给死盯司卿公子的病人增加……”画扇加入,补充道。
于亦痕默。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
兔子君忐忑开口:“请问……方才是哪位兄台在抚琴?”但是眼睛亮亮的。
“是我。”司卿答。“公子有什么事情吗?”
“哦,不不不。在下只是因兄台的琴音太过美妙,才忍不住过来……想结识一番……不知道能奏出如此妙音的是什么样的人……”说完脸又红了,不安地揪着衣角。
司卿与于亦痕的眉角齐跳了跳。
害羞的兔子君正色道:“在下华暮,邰城城西乐博琴肆的琴师,不知兄台贵姓?”目光灼灼地望着司卿。
“在下司卿,只是乐施堂的大夫而已。”依然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淡漠微笑。
“司卿?莫不是‘惊鸿公子’卫司卿的司卿?”
“正是……”
“华兄,卫司卿不过是三百年前的人物,早就死了。”于亦痕温和地笑,意味不明。不知是说给华暮听得还是说给司卿听的。
“哎……看我……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华暮一拍脑袋,憨憨地笑了。
于亦痕一挑眉:“于亦痕,乐施堂主人。”
三人就算是结识了。华暮这人虽然生性羞涩,但是谈起琴,便开始喋喋不休。像司卿这般好性子的人也不忍打击他的兴致,只是微笑着在一旁点头。
于亦痕虽然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是从他手上的青瓷杯撞击桌面的频率来看,他已经相当不爽了。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酉时竟下起大雨来。司卿便留华暮在乐施堂偏院暂住一宿,等明早雨停再回去。华暮欣然应下。
在被华暮扯着又聊了一个时辰后,司卿疲累不堪地李戡华暮的客房,走前隐隐瞥见华暮神色落寞。天色已晚,又看不真切,便作罢。
次日一早,华暮赶着走了,临走一直道谢,邀他们什么时候一同出游,亮亮的眼睛让人不忍拒绝。
“你觉得华暮这个人怎么样?”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于亦痕头也不抬地喝茶。
“什么怎么样?”司卿一愣。
思索须臾,于亦痕浅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司卿不解。
“我们会再见面的。”语罢,继续细啜手中的茶,笑得深不可测。
“自谨……”司卿一脸纠结。
“嗯?”抬眼。
“你喝的是我泡给客人的梅花茶。”
“……”
晨光微醺,群鸟啾唧,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