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壹拾叁

43、第四十三卷

　　四更天，已圆了大半的银月挂在天上，俯视众生。寒风阵阵，渗入骨髓。
　　我站在城头，凝视不远处齐楚二邦军中微闪的火光，眸被风吹的生痛，却一眨也不敢眨。
　　城下，是已经清醒待命的士兵们，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在吴双的带领下一举击溃二邦。
　　韩戚和刘殇站在我的身旁，静静的等待著那一刻的到来。
　　我眯著眼望了望那慢慢开始苏醒的地平线，手握在剑柄之上，缓缓的将它抽了出来。
　　时候到了。
　　走下城楼，我面色凝重的高居马上，眼睛一一看过那些面孔。
　　紧张的，激动的，平静的，害怕的。
　　有些还透著青涩，有些已沧桑过百，但每双眼睛中，每张面孔上，都有无限的信任和期待。
　　我闭上双眼，将心中的不忍强压下去，再次睁开时，只剩属於将领的决绝。
　　「为了卢国而战。」我举起剑，嘶哑的低吼了一声。「记住，都给我活著回来！」
　　没有喊杀声，连呼吸声都轻微的让人无法察觉，队伍渐渐挪出了开启的城门，慢慢向齐楚二邦的营地移去。
　　爹以前告诉过我，在战场上，人之所以要大喊，就是为了释放心中的恐惧，用声音来鼓励自己和他人。但狼群则不同，他们在围攻猎物的时候，没有任何一只狼会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这一战，你们不能出声。为了胜利，只有残忍的压抑。
　　夜色的遮掩下，他们终於来到营地外围的丛林中，此时第一抹夕阳跃出了地平线。
　　那本是象征希望和温暖的红色，却将在此刻染满鲜血的肮脏。
　　没有号角声，没有锣鼓响，一支仿佛不会说话的队伍就这样冲进了齐楚二邦的营地，开始了捕捉和镇压。
　　我倚在城墙上，踏著脚下的土地，心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战争，到底是为了什麽。
　　没有人知道答案，而讽刺的是，答案却正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语言无法满足贪婪的时候，就用利器，刺穿别人的胸膛。
　　不过是循环罢了。终会有一天，另一个人会为了相同的原因拿起利器，刺穿胸膛。
　　大规模的循环，便演化为了战争。
　　归根到底，还是人的贪婪。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在有生之年得到天下的一切。
　　接著，便是仇恨。
　　邻人之间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鸡蛋而反目成仇，相同的道理，君主之间的争斗，便成了战争。
　　那个鸡蛋，可能演化为一座城池，一条河流，一颗珍宝，一个美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对自己曾做过的一切感到怀疑。我究竟，是不是应该这样做？
　　现在处於自卫立场的我们，总会有一天去进攻别人。
　　黑白的颠倒，谁是谁非，一眨眼间便可改变。

　　军队归来的时候，天已彻底的亮了。我站在城口，沈重的看著那些洋溢著笑容的士兵们。
　　他们，也是百姓，不过是拿起了武器，便成为了士兵，放下武器之後，还是百姓。
　　投降的齐楚军队被看押在了营地内，所有的兵器装备都已被夺走，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在煎熬中等待自己的命运。
　　而我正在等待的人，现在已出现在我的面前。
　　齐天一，楚舒。
　　「久违了，二位。」我手放在剑柄上，对刘殇吩咐道。「叫那些士兵和吴双去休息吧，换一批看守。」
　　「将军，您昨夜也没怎麽睡．．．．．．」刘殇皱了皱眉，担心的说道。
　　我对著那二人努努嘴，向他笑道。「我不困，要先把有些事情解决了。」
　　「哼！萧青琉！你这个没骨气的孬种！」还未等刘殇说什麽，楚舒便破口大骂起来。「我当你是怎麽百战百胜的，原来是靠这种卑鄙小人用的下三滥手段！我呸！」
　　刘殇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狠狠的踢了他一脚。「给我闭嘴！将军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麽！」
　　我注意著齐天一的神情，他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只在楚舒被打的时候面部紧张了一下，便再也看不出什麽情绪了。
　　韩戚上前拦住刘殇，对他摇了摇头，又转头对楚舒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再这麽叫骂又有什麽意义？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萧将军。」齐天一终於开口，仍旧一脸的平静。「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顿了顿，抬起眼来直视著我，慢慢的说道。「没错，卢国赢了战争，但是，并不代表卢国赢了我们二邦。」
　　「齐天一，我问你，你们二邦来攻打我国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我环胸看他，微微歪头。「只是为了要独立？不再受制於人？」
　　他的目光滞了滞，突然仰天长叹道。「是我没有能力，输给了你，要杀要剐随你好了。」说完便认命一般的闭上双眼。「但我求你一件事，放他回楚邦，这事跟他没关系。」
　　「天一！」楚舒已急的红了眼，剧烈的反抗著压制。「你在说什麽蠢话！你死了我还活著有什麽意思！」
　　我抿著嘴，一言不发的看著他们两个人，忽然觉得很好笑。
　　转身背过去，吩咐刘殇将他们二人好生看管起来，自己翻身上马，向承意的别院走去。
　　韩戚也上了马，跟我一前一後的走著。「青琉，你不准备杀他们，也不准备利用他们。你究竟要怎麽做？」
　　我注视著远处那座建的精巧的别院，没有回答。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样的结果。
　　「你要放了他们，让他们去独立，不是麽？」韩戚突然纵马超过我，挡住前进的道路。
　　他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刚毅的眉拧在一起，冰冷的眼睛开始燃烧起愤怒的火焰。「青琉，你该学会控制你的同情心。要同情，也要看对象是谁。对他们，你有什麽可以同情的理由？」
　　我没有说话，而是後退到旁边的暗巷中，他也跟了进来。
　　我抬起手，轻轻的抚摩著那纠成结的眉头，笑道。「你生气了？」
　　他眼中的火焰渐渐的小下去，但仍没有熄灭。「青琉，你太不重视自己了。别人永远被摆在首要位子上，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你可知道，你这样让我多麽担心多麽心疼？别人怎麽样我不管，我只要你能平安幸福的过一生，这样我就满足了。但你总把自己独自扔进危险之中，连个帮助你的机会都不给我。青琉，你究竟拿我当什麽？」
　　我有些惊诧的看著他，这麽多日子以来，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对我倾诉自己的心声。
　　心跳变的有些不稳，我眨了几下眼，垂下头去。「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但是．．．．．．」
　　「青琉，你拿我当朋友也好，当手下也罢，现在能待你的身旁，我已经满足的很了，不会再多奢求什麽。可是，你要时刻记得，不论在什麽地方，什麽状况下，我永远都会跟你待在一起。」他一口气说了那麽许多，转身向巷口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止了动作。
　　巷口站著一个人，一个笑的像狐狸一般的狡诈的人。
　　韩通慢慢的向我们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掌，赞许的说道。「三弟，我从来没想到你这麽会说话。但是，你有没有先过，若是今天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卢王身旁任何一个人，你马上就可能身首异处？」
　　韩戚垂下头去，没有应答。
　　韩通瞟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如今我们是虎落平阳，在人家的地盘上，就要小心说话。青琉，你说是不是啊？」
　　韩戚抬起头来，挡住韩通看我的视线。「这是我的心里话，早晚都要说的。」
　　「三弟，做梦也要有个限度。」韩通突然变了脸色，正色道。「不是什麽人你都能得到的。」
　　「我从未想要得到什麽人，二哥。」韩戚的声音有些压抑，低哑的几乎听不清。「我只是．．．．．．」
　　「够了。」韩通突然打断他，跨前一步对我说道。「青琉，过几天韩邦的军队一到，我和三弟就过去。」
　　我皱了皱眉头，看了韩戚一眼。「他也要去？」
　　「是的。」韩通说的斩钉截铁，仿佛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说到底，也是韩邦的王子。」
　　我犹豫著，心中动摇的厉害，但总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韩戚离开我。
　　总有一种感觉，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
　　「不行。」最後，我还是坚决的拒绝了。「他要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能去。」
　　「你怕我反悔？」韩通看起来有些恼了，声音高了起来。「所以拿我弟弟当人质？」
　　「笑话，你恨不得他死，以他为质怎麽可能有用？」我也强硬起来，回敬道。「不准就是不准。」
　　「青琉，我不知道你对他有几分情意，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直截了当的说了吧。」韩通压了压怒意，稳稳的说道。「你们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即使爱的再深，也不能再一起。」
　　我和韩戚对视一眼，他便别了头去，皱眉道。「二哥，我不明白你．．．．．．」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你们二人不能在一起。」韩通冷冰冰的扔下这些话，转身便走
　　临走前，他又停下脚步，转头过来。「青琉，他要跟我一起回去。」说完，就这麽走掉了。
　　韩戚怔了半晌，才转过头来，闷闷的说道。「不要理会他，我哪里也不去。」
　　说完，便要出巷。
　　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心中的恐慌慢慢扩大开来。
　　「韩戚，不要离开我。」
　　即使是假话，也请你说给我听。我已经不想再承受失去任何人的痛苦。
　　他策马退後几步，拥住我的肩头，柔声说道。「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
　　听到这些话，我安心的将头放在他的肩上，微微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