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帝国》芭蕉樱桃

20、第二十章

　　肖隶打电话问了医院地址后，直接去了车库。刚开出公司总部大门，还没到下班时间，就看见抱着个大柚子偷偷摸摸溜出门的钱思玄。金毛对着身边摇下车窗的黑色轿车吞吞吐吐：“这柚子不好，我打算去找门口的水果贩子……”
　　肖隶掂了掂那个足有七八斤的沙田蜜柚，不动声色放进车里：“不用那么麻烦，柚子我买下来。李小姐住院了，正好给她带过去。”
　　钱思玄默默上缴了准备摸鱼去见李浅浅的慰问品，含泪打道回工作室。
　　肖隶并不打算把柚子剥开给浅浅吃，他只想放一个在她枕头边——虽然剥皮喂她吃，也未尝不是一种诱惑。柚子皮安神助眠，枕边放一个，满个房间都是淡淡的柚子清香。这样大概……生病时会好受一点。想到那杯凉茶和没等来的解释，肖隶心里不知为何有股焦躁。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但是听说张桐喝醉后抱了她时，不知为何就固执地等在那里，觉得自己有权要一个解释。
　　还有那杯可笑的凉红茶。
　　没有道理，孩子气的把戏。
　　莫名想起第一次在医院的相遇，她坐在诊室外塑料长凳上，细细的胳膊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在高窗透进来的苍白光线下像一只蝴蝶，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那一刻他想起这样一句话。
　　来到Lotus之前，他曾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弱肉强食是血亲间的本能，斗争和倾轧天天上演。为了生存，必须学会如何压抑感情，如何瞄准时机，如何像野兽一样冷酷残忍地分解猎物。永远只忠于最强者的领导，发现老狼王受伤后一跃而起，分食它第一口血肉——直到母亲有一天告诉他这样不行。
　　那是个温柔婉约的江南女子，娘家曾经在苏州开过香料铺子。肖隶记得，母亲最爱坐的位置是小客厅窗前。那里总是孤零零地为她准备着一张美人靠，侧过身去就能望见总是阴霾不变的天空。而窗前矮桌上的试香纸，把空气染上一种安静的味道。母亲从来不讲自己过去的故事，但是那些沉着复杂的香气，仿佛沉淀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时光。不管时局如何，母亲总是喜欢把他抱到膝盖上，教他如何辨别薰衣草和穗薰衣草气味的微妙不同，以及怎样欣赏一种宜人香气。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这些香气像摇篮曲一样，安抚了他的心灵。
　　当最后一缕香气从宅子里消失时，肖隶一脚踢开了这个肮脏的地方，成为Lotus内部一位鉴香师。
　　那已经是七年以前的事情了。
　　这七年间，他每一步的提升，都遵从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直到遇到蝴蝶一般栖息在医院塑料椅上的女孩。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肖隶自嘲地摇摇头，把车开进医院外面的停车场。
　　李浅浅住院的医院正是赵宣养病的那个。老头听说浅浅为了调香发着高烧去博物馆找灵感，结果晕倒在里面，被门卫老大爷送到他隔壁病房，顿时不寂寞了。
　　“鼻子就是调香师的命！人家给鼻子上几百万的保险，你你你竟然随随便便就敢感冒——快把鼻涕擦掉！”他气鼓鼓地抱着枕头坐在浅浅病房里，指责私人企业压榨员工，把Lotus，自己徒儿，和据称百忙之中抽时间来探病的张桐依次数落了一番。张公子在一旁赔着笑脸，甘之如饴，借机打压竞争对手：“不是浅浅不注意身体，都怪她助理乱端茶。这天气怎么能喝凉水？那助理叫肖隶，板着脸不爱说话，性格大大的有问题。”
　　其实浅浅发烧，主要是昨天晚上酒会后回家吹了凉风，医生早就写在病历上挂在床头了。
　　老头没有理会，张桐锲而不舍：“晕倒前浅浅给他打电话，响了无数声都不接！倒在地上时连按挂机键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虚掩着，性格大大的有问题的肖助理抱着柚子站在门外，收拢手掌。
　　李浅浅左手扎着输液的针，不睡觉，强撑着要与自己老师探讨香水。来来去去说了半天，才想起来，要重新设计香水瓶。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我开始以为是香气不够‘轻’，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不够‘重’——就好比风筝，飞得再高再远，必须要有一根联系地面的线。这根线就是历史。”浅浅笑道，“除了调整基调，我想重新设计一款能衬托历史底蕴的香水瓶。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经历了长久时光的容器。”
　　“这个我懂！”老头双眼一闪。
　　“我也知道！”
　　“李妈的腌菜缸子！”
　　赵宣抱怨，浅浅，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自己的师父。浅浅把从老头鞋底搜出的香烟扔进垃圾桶，继续说：“相比陶制品，我更喜欢瓷器。有人这样对我说过，最撑得起我们历史厚重感的，其实是最轻薄的中国瓷。”
　　对于这种以轻显重的手法，张桐有些惊讶。有一种说法是，容器是一款香水成功的一半。他知道很多天才的作品因为不幸被塞进二流瓶子里，最终放在三流市场上销售的故事。用瓷器做香水瓶……也不是不可行。用中国瓷做香水瓶并不是不可以，１８世纪的欧洲就曾流行过，只是后来被玻璃吹瓶技术取代了。
　　“是一种不错的思路。”张桐说，“我知道一个调香师经常去的网站，要不去那里发帖问问，听听同行们的意见？网站是邀请注册制，不过我有朋友是管理员，可以直接帮你申请个账号。”
　　后来浅浅回忆，这个场景过于温馨。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她靠在床头，赵宣坐在床尾，张桐搬了一只凳子坐在她身边，眉飞色舞。他穿了她喜欢的衬衫，身上有一种淡淡古龙水的味道，英俊得不像话。浅浅自己是外貌协会的，没注意就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发现风把病房的门吹开了。
　　门口放着一只大柚子，装在超市通用的塑料袋里。
　　走廊上还有淡淡的烟味，仿佛有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始终没有敲门进来。
　　宣称自己正在忙于CEO竞选的张公子在病房待到天黑，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临走时他单手撑在门框上，突然难得认真起来：“下次想去哪里给我打电话，肖隶不方便的话我帮你请车。那么大的雨还往外跑，浅浅，你最近有点急躁。我上次说桂冠奖，是不是在逼你？”
　　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为的就是要这个答案。
　　我，是不是在逼你？
　　她输了液，高烧退了大半，脸上不健康的嫣红色已尽数褪去。低头想了片刻，再抬头时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清亮：“不是，是我自己想跟上你们的脚步。如果想在香水界一直往前走，我总有一天必须走到让杰勒米大师的颁奖台上去。我答应过你。最开始就答应过，在公司内部，助你一臂之力。况且我一直认为，对于Lotus，你比周先生更合适。”
　　“你也认为……对于Lotus，我比周棠更合适？”
　　“不，”浅浅笑了，“我是认为，对于中国香，你比周棠更合适。”＇
　　她摇摇头：“还记得上次老画家聚餐时说的话吗？他说调香和画画其实是相通的，只是在国际上，我们有水墨画，却没有中国香。比起总是跟着法国香水趋势走的周棠，我更喜欢你。”
　　浅浅这次病得其实不是特别严重，当场晕倒有一半原因是发烧，一半原因是低血糖，只是不慎支气管炎犯了，咳个不停。她倒自觉无恙，输了一晚上液就想回公司，肖隶不同意。
　　晕倒时肖隶不在，晚上勉强发了条短信来表示歉意，说自己当时在周棠那边太忙，实在没空第一时间来医院看望上司，忙完才能过来。第二天一早浅浅想出院时，果然看见自己助理黑着脸拿着预付费的医院单子，堵在病房门口：“您生病住院，我就和人力资源部那边协商好了，把工作室借给新人用一周。”
　　李妈也不同意：“乖乖，小肖说住院费公司可以全额报销。支气管炎可不是玩的，万一转成慢性就麻烦了，多调养几天。”
　　肖隶每天开车来两次，一次中午一次晚上。先去李妈那里取煲好的汤，然后端着保温盒去浅浅那里。浅浅在输液，左手血管被输液针扎肿了，换了右手扎针，拿筷子不方便。他默不作声地把碗接过来，一勺一勺喂她。每一勺舀得特别仔细，不多不少，恰好一口，喂之前甚至还细心地吹冷。最开始浅浅对着那张面瘫脸吃不下，肖隶问怎么了，她如实告之，之后肖隶每次喂饭，递出勺子后就把脸别向一边。
　　后来她回忆这段时光，总是记起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委屈自己蹲在床头，递一次勺子扭一次头。
　　肖隶竟然深获老头的好感。赵宣就在隔壁，过来串门，表扬说：“浅浅，你的助理真懂事。”
　　她斜眼：“他偷偷给您带烟了？”
　　“不不，”老头连忙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剩余烟味，否认道，“我们昨天在走廊上遇到，聊了聊鉴香。他竟然很赞成我提出的‘人民的香水’论，说群众能买得起的香水才是真正好香水——孺子可教嘛。”
　　浅浅实在憋得慌，总是借换药的间隙溜去医院后花园散步。手上插着输液的吊针不方便，肖隶如果在，会帮她穿上鞋子，绑上鞋带，走到门边去把病房门打开。他穿鞋的动作很专业，认真专注，抓住她脚腕的手不轻不重，挑不出一点毛病。浅浅突然发现，假如自己躲，那就完全陷入了以色女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境地，完全是自己心术不正。
　　医院的花园里有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时不时停几只乌鸦。她无聊时就站在树下，用吃剩的面包喂鸟。肖隶跟在她身后，说一些公司的近况——周棠的“洗礼”正在对外物色新的香水瓶设计师，Lotus高层换届正在明争暗斗，明年大概会出结果。
　　“对外聘请香水瓶设计师啊。”浅浅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要一位。”
　　她知道，香水瓶的设计对于香水来说，至关重要。但是赵宣只是调香师，自己店里的香水瓶都是从厂家进的廉价货，具体到瓶子上，他也无法为自己徒弟做出指导。
　　叹完气，听见身后肖隶开口：“你曾经问过我，自己算不算一个合格的BOSS，能不能把我，从周先生那里抢过来。要成为合格的上位者，首先必须学会使用自己的助理。我是一把剑，不使用，就一直在剑鞘里。”
　　不高不低，平平静静，但是给听的人一种信服的气势。
　　“怎么使用？”浅浅不解。
　　“比方说，让我去物色一位愿意和你合作的香水瓶设计师，一位可以帮你入围让杰勒米香水桂冠奖的设计师。”肖隶顿了顿，“听说过Anna Lin吗？中法混血的设计师。她为至少三界菲菲奖的夺冠者设计过香水瓶。周棠本来想和她合作，条件没有谈好。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单独约她谈。”

作者有话说

　　你们要看我的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