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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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娜的祖父是上个世纪去巴黎的中国调香师。那时中国笑称四万万人只有三个半“鼻子”，林家的长子便远去巴黎学习调香。待学成时，时局波折，终未回国。林安娜有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不过自幼跟父亲说中文，虽然略有洋腔，一口普通话还算字正腔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法国，这次难得回来，专程空出时间去一家竹帘低垂的茶楼，听听祖辈们常说的黄梅戏。
戏是别人请的，请客的人坐在戏台下，早点了一壶竹叶青。她来得晚了一些，正看见请客的人侧过头看戏台，额发遮住眼睛，少有的全神贯注。
演的是《天仙配》，已经到了最后一幕，戏子在台上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林安娜一身皮草，拎着LV的包包，大大方方在茶座前坐下，调侃：“七年不见，第一次就约在这么有情调的地方。树上鸟儿都成双对了，听说你还是单身？”
肖隶这才从剧里回过神，笑道：“心有所属，只是有口难开。”他挑了挑眉，“才向周棠卖了我，你竟然真敢来。”
林安娜翻了翻眼皮，无谓地耸肩：“你既然敢下请帖，我有什么不敢来的？代表肖家和周棠谈条件，那是肖老爷子的意思，我又控制不了——有问题你回家找老爷子，你敢吗？哎，况且现在谈崩了。”
“我理解，”肖隶点点头，“你请你来，是向你个人做个提议。我的BOSS缺一位香水瓶设计师。”
“周棠让你重新游说我？”
“我的BOSS，是李浅浅。”肖隶起身执壶，给面前西洋混血美人斟满茶。戏台上《天仙配》已经撤下去了，换了一折本地戏，咿咿呀呀不知唱的什么，只觉得热闹非凡。肖隶的声音混在花腔里，低沉安稳：“周棠不过是合作伙伴，我认的BOSS是李浅浅。”
“你踹掉肖家后，竟然跟一个黄毛丫头？”林安娜不可置信，“哦，不！肖，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只跟从强者？我和肖老太爷合作，是因为他确实有实力，你什么时候堕落到为这种小丫头做事的地步了？”
淡蓝色的眼眸像猫一样眯起来，带着怀疑的色彩：“难道你认为这个叫李浅浅的小姑娘身上，还有其他可取之处？”
修长有力的手指敲着薄瓷杯壁，肖隶不置可否。
他喝了最后一口茶，盖上描了缠枝青花的盖子，推杯站起来：“Anna，人总有选择。你可以说我堕落了，事实就是如此。只不过相比周棠，我更看好李浅浅。”
说出口的那瞬间，他想起临窗而坐的某个单薄身影。那种萦绕过他童年时期的香气，自她指尖袅袅娉婷。那是一款模仿花开的香水，香气浓淡转换，干净美好。肖隶试闻过的香水种类不下千种，而此刻浮现脑海的，忽然只有那个单薄的身影，和一款简单到极点的香水小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
戏曲喧嚣中，他向对面女人做了一个严肃认真的提议：“Anna，能不能帮我向老爷子托句话。如果他愿意全力支持李浅浅的香水入围年度桂冠奖，我可以回肖家。当然还有一个条件，浅浅的新作叫‘洛神赋’，你要为它设计香水瓶。”
对面的女人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把一头波浪长卷发从胸口拨到背后：“回到肖家？你知道踹掉肖家再回去的后果……”
“老太爷身体不行了，几个哥哥内斗得厉害，他缺一个转移炮火的工具。”肖隶很陈恳，“既然明叔来找过我，那就是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早晚都有回去的一天，在此之前，我想请你帮浅浅。试闻过之后你就会知道，‘洛神赋’不是款普通的香水。它是一款真正的中国香，将会被交给欧洲香水评审团评判。所以我认为有中法文化背景的你最适合为它设计香水瓶。”
欧洲是海洋气候，法国的冬天温和多雨。安迪威廉，纪梵希的现任首席调香师，正在翘着腿坐在巴黎的工作室里无聊。
夏天去非洲被晒黑的皮肤没恢复过来，但是乱糟糟的马尾头已经被助理打整过，上了发蜡服服帖帖。下午茶后，他照例打开电脑，进入一个叫“后花园”的华裔调香师交流论坛。这个论坛是邀请注册制的，会员并不是很多，大多是东方系调香师的精英。他一直关注远东香水市场，因此想办法在这里注册了一个ID，时常刷帖子练中文。
论坛的氛围很自由，有很多创新的香水配方都在上面探讨，可以交流一些香妆品牌的情报，也有前辈愿意费时费力指点新人。逗留在这里的都是华裔香水师，有在人就在巴黎，有人远在上海，所有人都被一种叫“乡情”的东西凝聚在一起。安迪曾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中国调香师没有什么可值得关注的，直到他遇到让杰勒米大师最得意的学生，“东方的魔术师”林鹤云，以及周棠。
“神秘的东方有一条龙，他的名字就叫中国……”安迪跟着一张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CD哼得很开心，“真是越了解，越觉得对手可怕。”
这几天论坛上出现了一个新人。
“后花园”每天都会有新人加入，不足为奇。它有自己的新人准入制。新会员在贡献三种原创香水配方之前，不能回复别人的帖子，不能参与主题讨论。可是这个新人并没有按规定贡献三种原创配方，而是在一天之内一口气发了三十种。
创作香水一般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是捕捉灵感法。调香师花很长时间寻找灵感，仔细构思，然后调制一款完美的香水。
另一种是疯狂工作法，就是每天调制二十组以上的香方，一有想法就实验，最后一起交给评审会，看哪一种能够通过。
前者容易出精品，可是这样费时费力调制的香水当然是在工作中提交上去了，没有人会拿到网上分享。第二种虽然量大，但是由于激情创作，很多香韵比较粗糙，大部分会被否决掉。这些被否决掉的原创香方也正是放在论坛上供大家研习的范本。
问题就在于这个新人ID，一口气放了三十种香气，每一种——都很漂亮。
成本很低，偏好东方香韵，香料并不复杂，每一种都有巧妙的地方。其中有好几款香水属于一个叫“车站”的系列，分别以地名为标题，叫“家”“涪陵”“枝城”，一直到“扬州”。安迪去过中国，背着大行李包坐过旅行淡季时的绿皮火车，去各种旅行杂志上推荐的地方寻找香水灵感。他咬着大舌头读了半天，觉得这些名字应该是铁路沿线的城市名。仿佛调香者曾经坐过一辆列车，经过了铁路沿线这些地方，每到一个城市就停下来，寥寥几笔调制出属于这个城市的气息。
这种调香方式很像中国的水墨画，和西方细致到一根头发的油画截然不同，几笔之间就能勾勒出物体的神韵气质。有几款香水甚至没有遵循经典的“金字塔三阶式香韵”，只有两个甚至一个香调。
“该死，这种感觉在哪里见到过。”安迪敲敲脑袋，“中国人真是棒极了。”
如果对方是一个用“疯狂创作法”创作香水的调香师，那么他的创作成功率简直高到了可怕。安迪点开对方资料：
ID：浅笑轻颦
年龄：保密
性别：男
偏向领域：中国香
“有这种香韵？”安迪皱起眉头。
资料一共五行字。要是他学中文时多看一点言情小说，或者多逛逛天涯，大概就会知道“浅笑轻颦”这种风格的名字后，那个性别“男”肯定是系统预设的。但是很遗憾他没有。
论坛有版聊功能。如果显示对方在线，可以申请加好友，直接聊天。
这位叫“浅笑轻颦”的新人最近似乎特别闲，一直显示的在线。威廉先生终于忍不住了，打了一行字过去：
“你好。我是一名外国调香师，很欣赏兄弟香水中的中国元素。中国有句古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可以交个兄弟吗？”
对话框“叮咚”一声，弹出自动回复：“您好，我现在不在，如果有事请按下机箱上的reset键，听到‘滴’的一声后留言。”
纪梵希的首席调香师歪了歪头，犹疑地把食指放在主机的reset键上，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