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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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老旧的博物院门前停下。南方的冻雨中，水汽夹着冷风把寒气一直送到骨子里。博物院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翻新的，虽然气势宏伟，却没有铺设暖气，一到雨天更是寂寥——展厅里阴冷潮湿，行人要避雨通常都会去旁边的咖啡馆。
工作日又遇上这种天气，参观的客人屈指可数。门卫老大爷把手拢在袖子里，透过雨帘望着行人稀少的街道，忽然看见从公交车上下来的少女。
看年纪还是学生，清清瘦瘦，没有带伞，徒然用手遮在额前企图挡雨。她没有去路人常去躲雨的咖啡店，而是从售票处拿了免费的票，急急忙忙进了展厅。
“小丫头真会挑天气。”大爷摇摇头。
Ａ市的博物馆年代久远，颇具实力。几个特设展厅空旷敞亮，玻璃展柜后面，出土文物和铭牌一起优雅而安静地摆放着，上书出土年月及用途。
明代的鸟纹青花瓶和清代德化窑白釉饕餮纹瓷炉在展厅两头遥遥相对，绿釉画花陶水注独自在角落柔和的灯光下安然长眠。唐寅的《虚阁晚凉图》对面，徐然展开的正是顾恺所作《洛神赋图卷》的宋代摹本。
浅浅又想起刘老画家晚宴上的感慨——画画里面，我们有响当当的水墨画，可是在香水界，看不到中国香啊。
有人早在她之前，已经把这场人神相会用笔墨在绢布上渲染出来，并且随着千年时光辗转流传。
如果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为什么不看看前人画师，是如何表达它的呢？
展厅空旷安静，走路时能听见回荡的足音。闭上眼睛，这里弥漫着一股气息，千年的文化从每个角落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宋瓷温润清雅，如同一朵莲花幽然绽放，而森然陈列的青铜长矛，散发着白茶花般静水深潜的冷香。
而在众多气息尽头，洛神赋南宋临摹本安然而在。黄褐色绢布上，水墨流畅，山水灵秀，顾恺之笔下的洛水神女穿过千年时光，悄然呈现。
再睁开眼时，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一般，熠熠生辉。
她突然明白，自己的香水里总是若有若无缺少的东西。最开始她以为香气需要调整，现在才明白，“洛神赋”缺少的，并不是表面的浮华，而是一种底蕴。一种随着时间长久，而愈显深厚的东西。应该调整香水的基调，然后重新设计一款典雅的香水瓶。
“肖隶？”
肖隶不在。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在Lotus自己的工作室内，而是孤零零地站在Ａ市博物馆里。肖隶当然，也不在自己身后。
想清楚问题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是光线太暗的错觉，还是站久了低血糖？整个世界看上去好像在旋转……身上发冷，浅浅想这样是不能自己挤公交车回去了。她扶住馆内的窗台，给自己助理打电话问能不能请车。
手机响了很久，那头始终没有人接，浅浅把手指移到挂机键上，还没按下去，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肖隶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很少有个人爱好，连手机的来电都设成一成不变的电话铃。行政通常通用一个百来平米大的办公室，最靠里专门为高级别助理隔出了私人空间。肖隶此刻少有地留在自己办公室里，耐心地等那款黑色诺基亚铃声停止。他没有着急按下拒接键，直到铃声自然停止，才转过脸，继续同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谈话：“明叔，不用劝我回那个家，你在白费力气。”
这个男人是公司秘书领过来的。男人提到自己与肖隶的关系时说了一句话——我是他家里的人。秘书小姐总觉得措辞有些奇怪，不是家人，也不是家里人，而是“家里的人”。这是并列关系和从属关系的区别，仿佛暗示肖隶的家很大，他只是里面一个办事的，并不沾亲带故。
“小隶，老太爷身体非常糟糕。你如果现在不回去，就一辈子没机会拿回肖家欠你和夫人的东西了。”被叫“明叔”的男人摘下宽沿软帽。如果只看脸部坚毅的轮廓线条和挺得笔直的背部，他给人的印象是不到五十岁的中年人，然而摘下软帽后露出的半白头发，昭示了他身上流淌过的额外时间。这时你才发现，表情中那些坚硬的线条其实早已经过了时光的软化，在二十年前，这应该是一张更加锋利锐气的脸。
“老太爷让我问你话，这是他的原话——你真的甘于自暴自弃做周棠的一条狗，还是回肖家？况且你现在是一条被主人租借出去的狗。”明叔摇了摇头，态度诚恳，“老太爷一直对当初的事情很后悔，他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包括周棠把你借给一个叫李浅浅的新人调香师，那丫头还是个学生。他其实很关心你。”
“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自己家的狗丢了肖家的脸。”肖隶猛然从转椅上站起来去拉开隔间的门，依旧是嘲讽的语气，“我为谁工作，是我的自由。就算是一条狗，我也不打算做肖家老太爷养的狗。明叔，从肖家滚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再滚回去过。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着他倒台。”
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深仇大恨。金毛正好来这里要文件，看见肖特助脸色阴狠，吓得夹起尾巴一阵小跑溜掉了。肖隶拎着领子把人抓回来，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没有离开意思的明叔：“我去周先生那里有事，帮我送客人出公司。”
来访的客人呵呵笑：“真不巧，周棠可能现在没空见你。老太爷给他送去了一份大礼，他正忙着验收呢。林安娜，你肯定听过这个名字。明叔这把年纪了，虽然不懂香水，都在晚报上看到过她。”
钱思玄嘴贱：“Anna Lin，去年让杰勒米香水桂冠奖年度香水瓶设计师，来我们Lotus合作了。听说是要加入周棠先生的团队，现在他们正在办公室谈条件呢。好的香水有一半得要通过盛装容器表现出来。都说林安娜要是答应设计香水瓶，这次周棠的春季新品‘洗礼’稳拿国内第一的排名啊！说不定还能入围香水桂冠奖——就是不知道林美女会提什么合作条件。”
“隶少爷，你可以猜。”
肖隶一个字都没说就离开了，临走时眼角余光从金毛身上扫过，钱思玄尾巴顿时耷拉下来。他可怜巴巴地请示安坐在沙发上的人：“先生，我们一楼休闲吧的咖啡特别好喝，您要不要去试一杯？我可以刷员工卡。”
“你也这么急着要走？”明叔失笑。
“我有个朋友，叫李浅浅，发烧在博物院晕倒了被送进医院了。刚才是博物馆给公司打的电话。我想偷偷去看看她。”
“李浅浅？就是那个女大学生调香师？”他若有所思，“肖隶不是调去做她的助理了吗？你刚才好像忘了告诉他。”
金毛想起每周被迫给某人发的电子邮件，默默腹诽，“我才不会把浅浅的行踪告诉那个变态跟踪狂呢……”
此刻变态跟踪狂正在公司一楼大厅抽烟，弄得一小块地方烟熏雾绕。前台小姐敢怒而不敢言。
电梯门悄然开阖，周棠陪着一位高挑漂亮的混血女人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西装，心情格外不错，竟然亲自把客人送到公司门口，握手告别。林安娜向他嫣然一笑：“哦，周先生，放弃肖家的条件，不是明智的选择。”
周棠笑道：“我很愉快，起码我知道了自己身边的人值什么价码。”
林安娜转身时，瞥见了远远站在大厅另一头吸烟的肖隶，做了一个飞吻。她走路时挺胸抬头，任一头淡黄色小波浪卷发在身后散开，像一只骄傲的波斯猫。
直到女人上了车，周棠才向肖隶的方向走过去，耸耸肩：“肖家有人想捡垃圾，你为什么不让他捡了回去？”
“怕这次被捡回去，下次再扔出来就不是活的了。”
“这种大鳄家族的内斗就是如此，”周棠赞同道，“当初我在大街上遇到你时，你简直就是个破烂。肖老太爷请动了上届菲菲奖最佳香水瓶设计师林安娜，说如果我愿意把你从Lotus踢出去，他就提供条件全力支持‘洗礼’入围下一届香水桂冠奖。真诱人，差一点，我就想把你卖掉了。”
早在周棠走过来前，肖隶就掐灭了烟头。他低下头：“谢谢。”
顺从有礼，懂得分寸，具有实力，这是周棠最欣赏肖隶的地方。只是他越来越对最后一点产生怀疑。这个男人当初遇见自己时就已经是一流的鉴香师，他处事时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和潜伏在幕后的那个冷血家族如出一辙。肖隶真正的实力，周棠其实并不清楚。拿个助理去换大奖，他差一点就答应了——可是这个男人掌握了自己太多秘密。如果说自己对肖隶的经历算是知根知底，那么肖隶对于他，未尝不是握住了跳动的命脉。
肖隶就像一头潜伏于黑暗中的狼，一旦愿意出手，自己未必能够抵挡。
“李浅浅晕倒在博物馆了，这几天恐怕都不能来公司。你要是空闲下来，就帮我重新物色香水瓶设计师，公司内部的太菜了——这次，我是真心想要拿桂冠奖。”
他期待自己助理的回应，但是肖隶第一次对他皱起眉头：“李浅浅晕倒了？她怎么一个人去博物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重感冒，淋雨，又喝凉茶，还到处乱跑……结果住院了，小丫头真是的。”周棠想起来也头痛，“对了，你在这里等我这么久，不是有话要问我吗？现在可以问了。”
“不，”肖隶匆匆掐了烟，“我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周棠望着转身离开的身影，慢慢眯起眼睛。他当初放肖隶在李浅浅身边，不过是为了让他套套循环香阶的情报。现在自己的助理似乎走得有点远，要越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