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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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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颐福堂西间的暖炕上,董绣心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对着摇曳的烛火,眼皮沉重的几乎要黏在一起。指尖被扎了好几个细小的血点,洇在银白色丝绢上,像几点血色红梅。
徐氏歪在靠枕上,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吩咐明日要炖的补品,声音像细细的冰针,扎在董绣心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上好的血燕,要隔水文火炖足时辰;那茯苓霜,你看着厨子用新收的莲子芯细细磨好兑进去。”徐氏的腔调拖得又慢又长。董绣心疲惫至极,只能强撑着抵抗困意。
她不知道该找谁求助,在这李家她是孤立无援,连丈夫都不在。
他回来了会不会好一些?
这个念头像溺水的人看见了唯一的浮木,董绣心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这才过去十余天而已。
董绣心偷偷瞥了一眼徐氏,那张寡淡的脸在烛光下越发刻薄。婆婆的刁难无处不在,她每天都被婆婆支使得像个奴婢,有时觉得比奴婢的日子还难过,丫头们只要端茶递水,捏肩捶腿,可她不仅要做这些,还要听婆婆喋喋不休的训诫,稍有不慎就是不留情面的斥责。这样的日子比在娘家时看嫡母的脸色还难熬,嫡母要照管家务,管教儿女,不会一天到晚时刻为难她,婆婆的磋磨却是无休止的,董绣心一想到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就眼前发黑。
或许等李景宏回来,就能有些好日子过了,那才是她在这里的依靠。如果李景宏看到她这副憔悴不堪的样子,总会有些怜悯吧?总会去找徐氏说说情吧,至少徐氏看在儿子的面上不会再像对待粗使丫头似的对待她了吧?
或许等李景宏回来,她就能喘口气,到时候再慢慢筹谋怎么对付那些碍眼的人。
董绣心指尖一阵刺痛把她激醒,她“嘶”的一声又马上压下声响,手指沁出血珠,她将手指塞进嘴里止血。
看着手里的针线活,她眼前浮起皓月的脸,总是低眉顺眼又难掩绝色风姿。那样一张脸,和全全身上下不知从何而来的贵女气度,这样的人整天在身边晃,若是夫君回来一眼看中了她,开口要收房,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了,脸面全无,她都能想象出听雪堂里被她苛待的那些仆妇会露出怎样的讥笑神情;不答应,夫君难免不满,那他还会为自己出头规劝婆婆吗?
昏暗的灯光下,董绣心指尖的疼痛让她心里的怨毒更深!她必须在李景宏回来之前处置了皓月,她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要处置皓月不难,难的是她现在的处境,这时候要是随意打杀发卖陪嫁丫头,几乎等于给自己增加枷锁。必须要抓到皓月的大错再处置才能名正言顺,让婆家人挑不出错。可皓月总是不声不响,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要抓她的错处谈何容易。
如果实在抓不到......那么栽赃嫁祸,在所不惜!
同一片暮色下,听雪堂角落的低矮下房里,皓月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董绣心一整天都在徐氏屋里也不忘给她布置繁琐的任务。皓月正在绣一张被面,唯一的取暖来源只有搁在腿上的汤婆子。窗户纸破了一个洞,漏进来的寒风吹散了皓月身上唯一一点暖意,她打了个寒战。
桌上那盏豆大的灯苗忽明忽暗,影子在墙上晃动。皓月的目光落在那扇漏风的窗户上,董绣心被婆婆折磨得差不多了,现在一定在盼望有人能把她救出来,这个人选只有一个,李景宏!皓月想起在董夫人屋里第一次见到董绣心时,她防备又嫉恨的眼神。
董绣心既然盼着李景宏回来,就一定会更加仇视自己这个潜在的威胁。皓月守着一豆孤灯,董绣心被折磨得越厉害,就会越期盼李景宏快些回来,越期盼李景宏快些回来就会越仇视她。现在才是最危机的时候,董绣心一定在琢磨怎么把她处置掉!
微弱的火苗映在她眼睛里跳动,恐怕接下来的日子连睡觉都要睁着眼睛,万一被抓到什么错处,是一定会被发卖甚至打杀。皓月深觉无趣,她光是想想“妾室”两个字,就有一种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这“妾室”“宠爱”谁要谁拿去,皓月觉得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她百般想躲避的命运,是董绣心最深的怨恨。
皓月突然想到,董绣心会不会抓不到错处就干脆栽赃嫁祸?这可就防不胜防!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孙妈妈带着一个年轻秀丽的丫鬟进入徐氏的正房,不一会儿,徐氏便难得大发慈悲让外间的董绣心回去休息,董绣心如蒙大赦的逃离。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徐氏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僵在榻上。一贯嚣张刻薄的脸难得露出惊恐的神情,她不敢置信的问跪在面前,抖如筛糠的丫头:“你再说一遍?这不可能!”
下首的丫头名叫芙蓉,是跟着李景宏出府随行伺候的,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怯怯的说道:“大爷现在已经被押去衙门了,那家人在乡里是大户,大爷祸害他家姑娘,姑娘跳了河,等捞上来已经没气了。现在他们一家子吵着要告官,要大爷偿命呢!”说完不住的磕头,生怕徐氏把火撒在她身上。
“怎么会呢?”徐氏声音压的极低:“宏儿因着身体原因根本不能行事,这才新婚就躲出去找人医治。”她低低的嘶吼着:“他根本就不成,怎么祸害姑娘?一定是你这贱婢惹了什么祸,才编出谎话来推诿!”
芙蓉被吓得魂飞魄散,抬头看见徐氏那双因惊怒几乎凸出的眼睛,哭诉道:“太太明鉴,奴婢不敢说谎,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大爷他......一开始是不能人道,是后来......”她声音颤抖:“大爷治了这么些天都没有效果,整日摔东西骂人,那天不知道大夫说了什么,他揪着大夫的领子打,说要是再不见效就砸了他的招牌,大夫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拿出压箱底的虎狼之药。大爷抢过去服下后才发现,药性过于霸道,可是已经晚了。”芙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重的恐惧:“当时大爷想要吃人似的,眼睛都红了,发狂一般跑出去不见了人影,等奴婢带着小四他们找到大爷,大错已经铸成了。”
“混账东西!”徐氏操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砸在芙蓉身上,芙蓉不敢躲,茶盏落在地上“哐当”一声,瓷片四溅,茶水泼洒一地。徐氏猛地从榻上弹起来,几步冲到芙蓉面前,狠狠揪住芙蓉的头发,将她从地上硬生生拎起来。
“你个贱婢!”徐氏声音尖利:“送你去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去给他试药的吗?你就是个玩意儿!都看到了他要发疯,你怎么不上去给他发泄?你要是用你这身贱皮贱肉把他伺候好了,他怎么会跑出去惹下这样的大祸?都是你这个贱婢!害了我儿子!我打死你!”
徐氏状若疯狂,用尽全力厮打芙蓉。芙蓉脸上脖子上被她的指甲划出血痕,痛得惨叫连连,只能哭喊求饶:“太太饶命!奴婢知错了!”
一旁的孙妈妈看不下去,扑上去抱住徐氏的腰往后拖:“太太息怒啊!使不得!当心伤了您的手。”孙妈妈用尽全力才将发疯的徐氏从芙蓉身上拉开。
徐氏被孙妈妈抱着,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狠狠的瞪着瘫倒在地的芙蓉。芙蓉满脸血痕,瑟瑟发抖,脸上脖子上火辣辣的痛,徐氏那些话字字诛心,“贱皮贱肉”、“试药用的”、“发泄的玩意儿”,每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侮辱。
这对母子,一个是暴虐成性的畜牲!一个是歹毒刻薄的毒妇,芙蓉恨不得把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全都加注在这母子俩身上。她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眼里滔天的恨意。
徐氏在孙妈妈的安抚下稍稍平息了狂怒,她看着地上像个破布娃娃的芙蓉,一丝后怕爬上心头,要真的打死了这个丫头,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横生枝节。她深吸一口气,眼下最要紧的是把那个孽障从大牢里捞出来。
“你给我滚下去,自己收拾干净,宏儿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吐露。”徐氏的声音嘶哑:“暂时不要回听雪堂,孙妈妈,你去给她在我这里安排一个住处,这样子回去,董氏不马上就知道了吗?她知道了恐生事端,现在把宏儿捞出来最要紧。”
芙蓉心中再大的怨恨也只能深深的伏下身子:“多谢太太......”而后几乎是手脚并用,踉跄这爬了出去。
听雪堂里,董绣心在翠织和红绣的服侍下换了睡觉的小衣,坐在床边正在嘱咐翠织什么。翠织听完就笑了:“大奶奶放心,这些事尽管交给我,我一定帮大奶奶把皓月那眼中钉拔了去。”
董绣心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人,这样的事交给你我最放心,还有十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绝不能让皓月有机会出现在夫君眼前,她想跟我争宠?做梦!”
她眼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嫉恨,投向窗外,皓月房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