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清晨的颐福堂,笼罩在一片死寂里。董绣心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鹅黄色褙子,戴着赤金梅花簪子,脸上扑着匀净的粉。正准备去继续承受徐氏阴晴不定的“媳妇规矩”。刚刚踏上正房的石阶,就被孙妈妈拦下去路。孙妈妈的脸绷得格外紧,眼神里都是疲惫。
“大奶奶请留步。”孙妈妈声音也带着疲惫:“太太这几天身子不大爽利,想静养几天,特意吩咐说大奶奶这些天就不必过来晨昏定省的伺候了。”
董绣心一怔,心头本能的一紧,徐氏这是又出了什么折磨人的新伎俩?
“太太吩咐说......”孙妈妈身后的丫头捧着托盘上前来,上面放着一尊一尺高,用红绸盖着的物件,孙妈妈接过来递给翠织,“这是太太从慈恩寺求来的白玉送子观音,很是灵验。大奶奶成婚也有些日子了,子嗣是头等大事,太太让您请回听雪堂,好生供奉,诚信叩拜,茹素祈求。这期间若是没有大事,大奶奶就在听雪堂精心祈福,不必外出,也不必来颐福堂了。”
不必外出?不必去颐福堂?也就是不必伺候婆婆了?
难以言喻的狂喜袭来,董绣心强忍着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双手微微发颤的接过那尊沉甸甸的观音像,冰凉细腻的白玉底座都压不住她心头的火热。
“儿媳谨遵母亲慈命!”她声音里都是轻快:“请孙妈妈传达给母亲,儿媳必然诚心叩拜,祈求菩萨早日赐我麟儿,为李家传递香火。”身子不爽利?这是老天爷开眼了吧,董绣心差点没笑出来。
看着那尊看似“恩典”实则代表“解脱”的观音像,董绣心飘飘然回到听雪堂。一进自己的东厢房,立刻吩咐翠织:“找个地方摆上,准备些贡品,点上香,看着点!”语气里都是敷衍和不耐烦。
翠织小心问道:“那茹素......”
“茹什么素?”董绣心重重的倒在贵妃榻上,随手拿过旁边小几上的玫瑰酥,惬意的咬了一口,咀嚼着说道:“茹素给谁看?她给我立的那些个破规矩,谁爱守谁守!去,跟厨房说中午炖个肘子,要烂糊的!再蒸一条新鲜的鲈鱼!”着突如其来的自由,比三伏天喝冰酪还舒坦。不用看徐氏那张阴沉的脸,不用听她那些阴阳怪气。
董绣心躺在屋里吃着点心,舒展四肢,一翻身看到窗外院子里正在低头打扫庭院的皓月,她清冷沉静的侧影,董绣心怎么看怎么刺眼。这几天正好清闲,不如拿这碍眼的贱婢开开刀,找点乐子!顺便也能在听雪堂这帮仆妇面前再抖一抖大奶奶的威风。
她眼睛一转,将手腕上那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褪了下来,向翠织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翠织极有默契的跟她对了个眼神,微笑着拿走了那对金镯子。
皓月收拾完外院,天色开始暗了,她回到自己屋里,刚坐下想歇一歇就发现装衣物的樟木箱子被人动过了,箱子放置的地面上有一个她防止别人动她箱子留的记号。她清楚的记得出去之前这个记号是紧挨着箱子边缘的,而此刻这个记号被压在箱子下面。
她赶紧上前打开箱子查看,没两下就摸到衣物之间有坚硬的异物,她翻出来,竟然是一对赤金红宝镯子!皓月没有片刻犹豫,向外面看了一眼,确定外面没人,她果断将镯子丢到董绣心卧房窗户外最角落的那颗老槐树树根下。
第二天一早,皓月正在侍弄花草,所有人都听见东厢房传出董绣心的尖叫:“我的镯子呢?翠织,我那对赤金绞丝嵌红宝的镯子呢?我明明放在这儿的!”
翠织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奶奶,什么镯子?”
“就是我那对赤金的,嵌着大颗红宝石的!我记得就放在妆台上,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定是遭贼了!”董绣心声音尖锐,从屋里穿透窗纱传到外面:“翠织!把这院子给我封了!挨个屋子搜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贱蹄子,敢偷到我头上来了。”
翠织立刻吆喝院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和小丫头,气势汹汹的直奔皓月住的那间背阴耳房。
皓月远远的看着她们冲进自己的屋子,毫不在意的低头继续侍弄花草。
几个婆子在翠织的带领下开始搜查皓月那狭小却整洁的屋子,床上单薄的被褥抖落开;桌上仅有的几件梳洗用具也被翻检;最后,翠织目标明确的掀开墙角那个半旧的樟木箱子。
箱子里只有几件半旧的衣物,被胡乱的丢在地上。翠织把箱子整个翻过来,里面除了几件旧衣物和几枚不值钱的木簪子,什么都没有!翠织不信邪的又扒拉一遍,那对沉甸甸的金镯子,竟然不翼而飞了!
翠织的额头冒出冷汗,她不死心的指挥婆子们把屋里所有边边角角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那对金镯的影子。
董绣心坐在东厢房里喝着茶,满心期待翠织捧着“赃物”拎着皓月到她面前给她上演“人赃并获”的好戏。到时候看皓月还挺得起腰杆吗?想着皓月被冤枉而愤怒又无奈的脸,董绣心几乎要笑出声来。
好一会儿,翠织垂头丧气的进来:“奶奶,都搜遍了,没......没找到。”
没找到?董绣心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抓起手边的茶盖朝翠织砸了过去,翠织不敢躲,额头被砸个正着,立时青紫起来。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猪脑子一个!要你有什么用!”董绣心怒火滔天,又不能太大声,只能压低嗓音对翠织骂道:“定是你这蠢货手脚不利索,藏个东西都藏不严实,让她发现了。现在怎么办?不仅没有给她扣上罪名,还白白丢了一对镯子!”
翠织小心说道:“不会丢的,大家都知道您在找着镯子,不管谁捡到都不敢藏私的。”
门被推开,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怯生生的跑进来,手里捧着个沾满泥土的东西:“大奶奶,翠织姐姐,这是......奴婢在您窗户外头的......老槐树下捡到的,您看看......是在找这对镯子吗?”
董绣心定睛一看,就是她“丢了”的那对。
翠织如遭雷击,看了看董绣心铁青的脸,惊惧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明明......明明放进皓月箱子里的,放进去的时候有些慌张还把那个箱子差点弄翻了,她清楚的记得放在衣物夹层,怎么会跑到树下?
董绣心气血翻涌,眼前那对镯子就像打在了她的脸上的耳光,这下栽赃不成,又大张旗鼓的闹腾了一场,万一徐氏知道了又要训斥她。董绣心只能强撑着最后一点主母威仪,指着翠织厉声骂道:“定是你这毛手毛脚的蠢货,连个首饰都收不好,明明收在屋里的东西还能掉到树下去!还不快拿去洗干净!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往后办事给我提起十二分精神,不然仔细你的皮。”这口黑锅只能扣在翠织头上。
翠织直觉得手心里的镯子凉意刺骨,在董绣心的呵斥中,顶着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狼狈不堪的退了出去。
皓月的下房内一片狼藉,被褥衣物如狂风过境一般胡乱丢作一团在地上。皓月一件一件仔细捡拾自己那些沾上灰泥和脚印的衣物,幸好她做记号了,幸好她及时发现了,幸好她没有片刻犹豫的将镯子丢了出去,幸好丢镯子时没人看见。
否则......要是被当众搜出赃物,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等着她的就是灭顶之灾,董绣心一定会高高举起,狠狠处置。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秋的寒露,浸透皓月全身,这听雪堂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李景宏归期在即,就像悬在头顶上的铡刀;董绣心今天能用这么低劣下作的技俩栽赃,明天就能变本加厉;这里就是个充满恶意的泥潭!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吞噬的危险!
皓月整理完东西走到外面,听雪堂东厢房的屋顶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这里待不下去,必须想办法换个主子才行。
------------------------------------------------------
颐福堂正房内,空气里弥漫着化不开的硝烟气,一只白瓷梅花瓶在地上裂成几片,碎瓷溅了满地。徐氏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颤抖的指着眼前端坐如山的李志修,声音尖利刺耳:“李志修!你还是不是人?宏儿可是你的嫡子!他被关在牢里受苦,你这个当爹的不想着如何搭救,还用这件事来跟我讨价还价?想用我儿子换那对贱人母女得到名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利剑:“你还有没有心肝?”
李志修端坐在圈椅里,月白色得直裰纤尘不染,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发疯的妻子,眼神淡漠,像在看一件被打碎的不值钱的物件,薄唇轻启,话语清晰冰冷:“嫡子?”他嗤笑,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满满的厌恶:“李景宏这种儿子,我宁愿没有!从小就是个暴戾成性、愚钝顽劣的蠢物!不管花多少心思,请多少名师,他都一点长进都没有!也听不进去任何教诲,现在好闯下这种禽兽不如的大祸,我李志修有这种儿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也是你的亲骨肉!”徐氏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尖利的指甲直朝李志修那张冷漠的脸上抓去:“他身上留着你的血,你骂他,就是骂你自己!”
孙妈妈眼疾手快,扑过去死死抱住徐氏的腰,用尽全力把她往后拖:“太太息怒!使不得啊!太太息怒!”徐氏挣扎着,徒劳的在空中乱抓。
李志修纹丝不动,冷眼看着徐氏在孙妈妈的钳制下挣扎,声音越发阴冷:“我的亲骨肉,又不止这一个。当初真不该娶你,看看你的一儿一女,一个娇纵愚蠢,不知羞耻的惦记外男,丢人现眼!一个暴虐成性,禽兽不如,现在更是整个京城的谈资!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女!”他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的剜在徐氏脸上,字字诛心。
“孩子是我一个人生得出来的吗?”徐氏被孙妈妈死死抱住,目眦欲裂,声音嘶哑:“他们都姓李,若有不好,也是你们李家风水不好,养不出好孩子,你家祖先没积德!”
“笑话!”李志修猛地提高声量,一反往日的儒雅,鄙夷的说道:“我和你生的就只有这等不堪入目,不受教化的小畜生!”他嘴角的讽刺加深:“可我和别人就能生出文儿,这个光耀门楣的解元俊才,再看看我大哥膝下,景荣侄儿在军中深得上司赏识,静玉侄女娴雅聪慧,个个拿得出手,撑得起门楣!偏偏你生的两个,全都不上台面!”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句砸在徐氏脸上:“再看看你娘家那个废物侄儿,到处欺男霸女,斗鸡走狗,活脱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侄女徐舒莲就更不用说了,一个大家闺秀不要脸到用那么下作的手段算计男人,可见是你徐家血脉低下,玷污了我李家的门楣!”
“李志修!我跟你拼了!”徐氏彻底起气疯了,猛地挣脱孙妈妈,什么体面都在这一刻被李志修铺天盖地的羞辱撕成了碎片,她要撕烂李志修那张全是侮辱徐家话语的嘴。
“太太!”孙妈妈用尽力气扑过去再次抱住徐氏,声嘶力竭的喊道:“太太!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宏哥儿还在大牢里受苦呢,眼下把他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啊!”
宏哥儿三个字像闪电一样劈开徐氏混沌的理智,狂怒和屈辱突然被压下。她身体一软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盖住了半张脸,极致的愤怒让她全身剧烈颤抖,她死死的咬住下唇,直至嘴里传来血腥味。
孙妈妈抱着她一起坐在地上,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劝道:“太太,救宏哥儿才是最要紧的,那对母女算个什么玩意儿,就算进府来又怎么了?有了名分也不过是姨娘和庶女,还不是捏在您手里?为了她们去和老爷置气,让宏哥儿一直在大牢里受苦,不值当啊!”
徐氏透过散乱的发丝缝隙,看向那个衣冠楚楚,寒意逼人的丈夫,心里的恨意快要把她撕碎了。孙妈妈最了解一个母亲的软肋。说的话像一根钢针,扎醒了她的理智。
她撑着孙妈妈的手臂,一点点直起身子,散乱的头发下,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里所有的癫狂屈辱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她声音沙哑,没有起伏:“那对贱母女,要进来就进来,要名分就给名分!你看着办吧!”
说完不再看李志修一眼,推开孙妈妈的手,踢开地上挡路的瓷片,踉跄的走向卧室。李志修听到徐氏松口,端起手边的茶盏,满满喝了一口。终于可以把环儿母女接进来了,要是不硬压着她同意,自己强行接进来,以徐氏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