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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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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遗灯知道自己在做梦。
 
 在一片过去从未梦见过的原野之上。这里无边无际,遍地荒芜。
 
 只他独自站在原地。
 
 他沉默了很久,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十指收紧,在窒息感涌上大脑时平静地闭上眼睛。
 
 这样,很快就会醒来了。
 
 有些讽刺,不会死的永生者却要靠在梦里的死亡才能清醒。
 
 他这样想着,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木制天花板,而是仍旧的无边白云缓缓飘动于天中,偶有清风拂过脸畔。
 
 失败了么……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一双比现实中纤细很多的手。
 
 回到以前了……?
 
 但他没有去细想那些,当务之急是尽快醒来。他一向讨厌做梦。
 于是他抬起手,硬生生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片刻后,视线之中,仍旧是一片荒原,头顶白云缓缓。
 
 为什么……
 
 他有些疑惑,干脆将手成掌,用了十成十的力,一掌拍碎自己的大脑。
 
 永生者的大脑是最脆弱的,这样应该就能够醒来了。
 
 但等他再次睁眼时,眼前景象仍旧,连风吹过皮肤的力度都分毫不变。
 
 于是他没再尝试,而是抬脚走向前方。
 那里,在他第一次窒息而死后,出现了一团模糊虚影。
 
 周围的一切随着他脚步的移动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视线接近后,他看见了那团虚影周边生长的草。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但身体此时已经莫名不受他控制,自顾自迈步,继续往那里走去。
 末遗灯尝试了好半天也没法夺回控制权,就干脆随它了。
 
 视线里,那团虚影逐渐散开,露出被它掩盖的东西的一角。是一块黑色的衣袍,衣角还沾着更深颜色的血迹。
 
 末遗灯瞳孔骤缩。
 他知道了。这是梦魇。
 
 身体还在朝那块衣袍走,而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接近那块地狱。
 
 就像那个雨夜一样。
 无能为力。
 
 等到那虚影终于完全散开,末遗灯也终于看见了地上的东西——
 
 末枢的断臂。
 
 拳头紧握着,平整的断口处,血已经流干。手肘被钉入了一块标签,上面标着一串长长的、冰冷的数字。
 那是他的标价。
 
 身体在那一刻回归控制权,末遗灯却仍不受控制般跪了下来。
 
 他似乎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平淡,现在也是一样。
 但他小心翼翼伸出的手却有些颤抖,轻轻去碰那条手臂的衣袍时,动作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血迹已经结块,干硬地裹着布料。
 
 这条手臂是被一刀砍下的。在那个雨夜里,他回头的瞬间。
 
 当时,末枢只来得及张嘴,痛苦就被喉咙上的吸音设备尽数吞没。
 
 末遗灯近乎虔诚地抱起那截断臂,像抱着世间珍宝。
 
 这时,身体又不可控制地站起来,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也有一团模糊的虚影。
 
 一样的流程,末遗灯看见了末枢的另一条断臂。
 
 仍旧紧握拳头,血迹干涸结块,裹在柔滑的衣袍上,让整条手臂看起来就像一块黑巧克力。
 就像末枢在每个被阳光或风雨挟来的清晨做巧克力奶时,会用的黑巧克力。
 
 他仍旧在恢复身体控制权的那一刻,捡起那只断臂。
 
 身体在他捡起断臂后又不受控制走向其他地方。他就接连捡起末枢的四肢和躯干。
 
 荒芜的枯黄色土地逐渐变成红棕色,他知道那是被末枢的血浸透了。
 
 无垠天空沉下来,他知道那是因为末枢死后连天也哀伤。
 
 他抬头注视那片粘了灰尘的白纸一般灰蒙蒙的天,一声闷响从天边传来。紧接着,粘稠的血滴淅淅沥沥落下,沾了末遗灯满身满心。
 但他没生气,因为他知道,那是末枢在哭。
 
 他已经不知何时完全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他仍旧朝着最后一片虚影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草地上渐渐渗出鲜红的血液,天几乎压到他的头顶发梢,血雨也成片砸下。
 
 他就看见了——
 
 一颗头颅。
 
 静静躺在溢满鲜血的草地上。长长的银发被血染红、凝成块状,那张极熟悉的脸不再和往日一样平静安详,扭曲的痛苦和憎恨流转于五官之间。
 他睁着眼,银色的瞳孔死死盯住末遗灯。
 
 但末遗灯对此无动于衷,只是蹲下身,照旧去抱那颗头颅,仿佛只是抱起一只遗失的宝物。
 银发纠缠在指缝之间,混着黑血。
 就像那夜,被那群人类扯在手中,当成鱼肉砍杀。
 
 “啊啊……灯啊……”
 被他抱起的头颅开口,瞳孔自始至终都钉在末遗灯脸上,一眨不眨,从未移开。
 
 “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暗红的血液从末枢的眼角汩汩涌出,映着银白的瞳孔,像是上好的红白交错的丝绒布。
 他的五官愈发扭曲,几乎在嘶吼。
 “为什么……要丢下我!!!”
 
 “末遗灯!”
 
 末遗灯猛地睁眼,梦中的血雨腥风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燃烧,模糊的视野艰难地对焦,最终印入眼帘的是泉色近放大的脸。
 
 心脏砰嗵直跳,却被渗进咽喉的心慌感盖住,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兔子被保鲜膜层层包裹,窒息感和束缚感几乎要勒碎他的肋骨。
 
 他重重喘息,吸进肺里的空气却似乎永远比呼出去的少,脑袋重得抬不起来,眼前也一大片一大片被黑色遮住又放开。
 好一会,他才被海水打湿翅膀的鸟终于挣回岸上般回过来点神。
 
 和李清和分别后,泉色近沉思地扭动门把手,看见的就是不远处躺在沙发上冒冷汗的末遗灯。
 
 他双手蜷在胸前,脸上仍旧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眉头却极细微地蹙起。眼睛紧闭着,嘴里还不断喃喃着“枢……父亲……”之类破碎的字句。
 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而脆弱。
 
 但泉色近没功夫感慨他的美貌。
 末遗灯这是头一次梦魇这么狠,直觉告诉他得赶紧把对方弄醒。否则,后果他们不一定承受得起。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就看见自己的室友兼廊主猛地睁眼,赤红的瞳孔里盛满迷茫的痛苦。
 眸子半天才聚焦,费力地移到他脸上。
 末遗灯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像是砂纸相互磨砂。
 “泉……色近……?”
 
 泉色近却下意识纠正:“是泉色,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