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灯龛》水风车

6、第六章

　　即使末遗灯态度再坚决，但泉色近总得出去转转。他本来就被关了几百年，再关下去，他就要发起疯来，然后被关进缄默堡那边的监狱了。

　　于是他邀请了李清和去市中心参观，也正好借机探探这位织梦师的底。

　　李清和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二人一路低声说笑，缓缓踱步至市中心。

　　这里不是政府大楼，而是一座巨大的、不断刻录的碑林。上面不以日期记录事件，而是以“历史模因”分类记录 。

　　整座城几乎三分之一的市民们都在此沉思，试图从过往的案例中为当下寻找坐标。

　　是的，这里的人们其实并不擅长应变，他们更都习惯从过往历史中拣出和当下相似的事件，再结合历史的解决方法加以解决。

　　而当遇到没有记录的事件时，人们会聚在一起，通过各种少则几小时多则几十天甚至以年为单位的时间的探讨，最终得出最优解，再将此记录在石碑上。

　　这样，后人几乎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切模本。

　　但它的缺点也是致命的。

　　世界是在不断革新的。当一切事件都被记录，所有人因此失去了变通能力，只能照本宣科时，这个城市也就将要宣布终结了。

　　到那时，鉴往城或许真就只能鉴往了。

　　在心里感慨一番，泉色近和李清和走在碑林之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李姐姐遇到事情也会来这里吗？”

　　说完他自己都悄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好恶俗，居然喊一个比自己小几百岁的小姑娘叫姐姐。

　　但这股恶寒很快被他顽强的意志力忍住了。

　　一旁的李清和毫无所觉，只是笑着点头，视线轻飘飘扫过一旁的石碑，声音平缓：“当然，这里的各种记录都细致得令人惊叹。”

　　她的眼型狭长，五官英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但偏偏本人嘴角一直有意无意挂着笑，反给人很温和的印象。

　　她接着又说道：“虽然我是从通灵塔林迁居来到这里，但本地的风俗几乎都要将我从故乡带过来的习惯洗刷干净了。” 说完自己轻声笑了起来。

　　泉色近嘴角噙着笑，眼角的余光却像精密的探针，将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扫描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李姐姐既然来自通灵塔林，想必很了解占卜类的玄学吧？”

　　毕竟通灵塔林可是日常生活中哪怕最微小的决定，也需经过神明的“过问”和首肯的，由神秘主义者主导的【天问之域】。

　　李清和照旧点头：“是啊，我在那里还曾担任过织梦师的职位呢。你和你的室友如果有相关需求的话，也可以来找我哦。”

　　通灵塔林的织梦师们向来都有很好的口碑，也不怪她这么自信。

　　但是……

　　泉色近开口道谢，又突然问道：“那李姐姐今天答应和我一起出来，也是经过了你们‘神明’的同意吗？”

　　李清和早有预料地笑眼弯弯 ：“是呢，而且祂还告诉我你们是我的贵人哦？”

　　泉色近迈步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那还真是荣幸呢，哈哈……”

　　贵人……难道李清和有协助抓捕永生者的想法 ？

　　那确实很贵了。

　　毕竟在这个永生者极度稀缺的世界，光是一小块永生者的肢体就能被卖到天价。

　　泉色近的眼神冷了冷，又很快掩藏进原来的温和里。

　　“而且，根据占卜的结果来看，你们似乎会有很强的羁绊呢。” 李清和这时突然说道。

　　“诶，我和末遗灯吗？” 泉色近脑中浮现那双血红的眸子。

　　“是呢，占卜上还说你们之间会有一次劫难，但只要过了这次劫难，一切就都会顺风顺水了。” 李清和黑色的眸子平和地垂着。

　　“那这个劫难岂不是很难过去？” 泉色近顺着她的话头问道。

　　“主要还是由你们自己来看。有时候，对你很难的，对他反而很简单，反过来也是这样，不是吗？但只要你们都坚定地去对抗这个劫，嗯……” 她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将会关关难过，关关过。”

　　泉色近眨了眨眼，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不过，听说给人占卜是要收取一定报酬的？”

　　李清和没看他，也笑：“是啊，报酬就是你今天陪我走的这一路。”

　　她的语气带着愉悦和欣慰:“我很久没有跟除了罗先生和周小姐以外的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反倒是我要谢谢你愿意听我絮叨才对。”

　　泉色近打着哈哈略过了这个话题，鬼使神差下，又接着单刀直入问道：“那么话说回来，李姐姐是为什么迁居来到这里的呢？”

　　李清和这回没立即回答，只是垂着眸子盯着地面，直到二人都走出好几步，她才终于开口。

　　“因为恐惧吧。”

　　她抬眸看向泉色近，黑色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通灵塔林和癫彩画院作为画林岛上唯二的城市，彼此相互的影响其实是很深刻的。”

　　这时二人刚好走出市中心，便又一同向着出租屋走去。李清和边走边说，语速缓慢而平稳。

　　“我的家就在癫彩画院和通灵塔林的界线边上。你应该也知道，对于癫彩画院的疯子们来说，只要能够完成自己的艺术创作，就算杀人放火，在那里都是合法的。”

　　“所以……”泉色近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所以，他们使用特殊手段，将我的父母骗进癫彩画院境内，进行了他们所谓的‘生命解构艺术’。
　　在我父母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将器官一件件剖下来，又进行二次拼接，再将视频发给我，附言说这是献给我的、最伟大的作品。”
　　端庄的女士仍旧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后来，那个艺术家被他们的【理魂师】处理，扔进了缄默堡。”她说时笑得很开心。

　　“但我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已经走到楼栋门口。

　　李清和这时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你们之所以查不到，就是因为我请求其他织梦师掩盖了这段信息。”

　　她接着释怀地笑笑，转过身朝自己的住室走去，“但祂说，我还是自己告诉你们好。否则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泉色近还站在门口，李清和已经走回住室关上了门。

　　昏暗的房间里，她背靠着老旧的橡木门，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窗外，鉴往城永恒的清冷光辉也无法照亮这个角落。

　　她垂眸深呼吸了好久，才将眼底翻涌的、属于通灵塔林的浓重夜色压回心底，最终走向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