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6、奇奇怪怪洛姑娘

　　冷。
　　水流在周身流淌，正不断带走身体的温度。星漪浑浑噩噩，有什么正将她的意识拖向无底的深渊。
　　也好，只会害人的灾星，彻底消失才是好的。这般想着，肩膀处尖锐的疼痛却将她逐渐混沌的意识粗暴地拽了回来。星漪皱起眉头，本能睁开眼看去——
　　一双金色竖瞳，在察觉到她视线的一瞬间便扫过来，四目相对，那双眼诧异地瞪圆了一瞬，随即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湍湍河流被激起水花，那伏在她身上的人撤开了。
　　怪异的白发，不似人的眼睛，眼前的姑娘年纪看着与她相差无几，却处处都透着古怪，那全身上下只一件湿透的外衣，仔细一看那衣裳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星漪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身上就剩了件里衣，而本应规整严谨的领口被扯下肩头，赫然露出肩膀带血的牙印。
　　她抽了口气，咬紧牙关忍下那钻心的疼痛，抬手将散乱的衣衫合拢。看着对方指腹抹去唇上的殷红放进嘴里，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星漪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追问对方为何做出这般行径了。
　　又是血么？星漪心中悲苦万分，这修炼异宝，似乎只有她自己无法从中受益，既然如此，倒不如慷慨送与旁人，也总好过……便宜了那人。
　　“想要我的血么？”星漪神色晦暗，语气木然而苍白：“兴许我的肉也有某种奇效，不如连我这个人也一并吃了吧。”
　　那白发姑娘一顿，金色的眸盯了她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说道：“不了，感觉你吃起来会很苦。”
　　被拒绝了，星漪甚至有些失望，她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不想去思考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也不想去思考今后该怎么办，就那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河水中，仿佛真化作了一块毫无思想的石头。
　　“小苦瓜，你知不知道这是哪？”
　　星漪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这里并无旁人，对方显然是在与自己说话。罢了，计较这些又有何用，反正对她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星漪淡淡开口：“不清楚。”
　　“你怎么不清楚？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记得自己原本身处一片荒芜之地，结果醒来便见周围山水繁茂，我倒是奇怪自己怎会出现在此。”
　　“这个啊……我本来是想找个有水的地方把你涮干净填肚子，没想到才啃一口你就醒了。”
　　星漪道：“你大可继续，我不会反抗。”
　　“先留着吧，应急再用。”白发姑娘赤脚蹚过河水，越过星漪身侧上岸：“走吧，陪我去找点吃的。”
　　星漪不理会，仍坐在原处发呆，随即就被一只手拖着后领有些粗暴地扯上了岸。她脸上毫无波澜的神情瞬间裂开，错愕地挣扎了几下，终是受不了这不成体统的姿势，开口道：“别、别拽，我自己走就是了！”
　　明明直接将自己杀死，事情便会简单得多。
　　星漪看着自己本该血肉模糊，此时却完好无损的手，想起自己被那白斗篷歹人击伤，醒来除了闷痛竟毫无外伤的状态，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她忽然对自己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惶恐——自己究竟是什么？
　　身旁的白发姑娘又是何人？从何而来？对方强行将她带在身边，是否因为已察觉到她的特殊之处？
　　星漪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身影，思索片刻，问道：“你是妖族吗？”
　　“瞎说，我当然是人族。”
　　听着对方斩钉截铁的语气，星漪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可即便抛开这姑娘的模样，单看她脚下那头趴伏在地、半个脑袋都凹陷下去的成年棕熊，便是在刚才被她一拳给砸死的，说这话前，至少先将脸上的血擦净吧！
　　星漪抿唇无言，心中暗想，这谎言真是拙劣到让人不忍直视。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白发姑娘徒手撕开棕熊的皮毛，硬生生从熊体内撕下一块肉来递给她，试图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看你这小苦瓜又瘦又瘪，快吃点肉补补。”
　　忍了忍，星漪还是说道：“我叫星漪。”
　　“哦，所以来点肉吗小苦瓜？”
　　此人显然根本没听自己再说什么，星漪无语凝噎，却也懒得继续纠正，别开脸躲避快要怼到面前的熊肉：“不必了，我已断食数载。”
　　“嗯？人族现在都不用吃东西了？！”
　　星漪静默片刻：“你没听说过修士么？”
　　“嗯……听过啊，怎么可能没听过。”
　　怎么看都不像呢。星漪看着对方笨拙掩饰的模样，不禁愈发好奇眼前这白发姑娘究竟是何人，可对方在此事上既然都已选择撒谎，想来也不会跟自己坦白。
　　“罢了。”星漪主动将话题揭过，问道：“还不知姑娘姓名？”
　　“……”白发姑娘转头看向她，像是忽然来了劲头，表情变得玩味：“哦？你问哪个？我名字可多了：终末回响、深渊之息、苍穹粉碎者、星辰吞噬者……这都是别人给起的，当然不止这些。”
　　她微微抬起下巴，说话的神情仿若恩赐：“但你可以感到荣幸，我特许你直接叫我真名——洛梓涵。”
　　星漪好似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狂轰滥炸了一通，愣了一会儿才从混乱中缓过神来：“呃……洛姑娘。”
　　那一长串的名号星漪虽然听不太懂，却也能感觉出那都不是什么好词。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生啖血肉的人，她心中愈发笃定，这个洛姑娘确实有古怪，且还不是简单的古怪。
　　几日过去，类似的场景不断重复，星漪从最初的震惊到麻木。多数时候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往与罪疚如同脚下的影子从未离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便从心底喷发而出，将她拖入痛苦的回忆里。
　　星漪不自禁抬手压住胸口，试图抑制那沉闷的阵痛，却毫无作用。她忽然感到莫名的窒息，大口喘息却丝毫感觉不到呼吸的自由。
　　她抬手按住眼睛，却压不住眼眶不断涌出的泪，谁来救救她……谁来……不……没人能救她，能救她的都已经被她克死了……她们都死了，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为什么……
　　“呜……”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压抑的呜咽着，如同濒死者咽气前的无力呻.吟。
　　“喂，小苦瓜，你怎么突然一下自己碎了？”
　　洛梓涵的声音不带丝毫关切，仿佛只是纯粹地困惑，却强势地将裹挟着她的窒息感撕开一道口子，给了她些许喘息的机会。
　　星漪眼神清明了不少，缓缓抬起头，只见洛洛姑娘坐在啃剩的灵兽骨架上，口中叼着一小节骨头，染血的手百无聊赖地托着脸颊，一副‘你到底在干嘛’的表情看着她。
　　星漪不想解释，也解释不出什么，看着自己面前不知何时抓得稀烂的草皮，想来方才她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她有些难为情地扭开脸，起身擦干眼泪，装作无事发生：“洛姑娘净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洛梓涵哼了一声，星漪知道对方看穿了自己回避的意图，但此时也只能继续装作听不懂。
　　幸而洛姑娘也并非刨根问底的人，最后也只是将骨头一丢，从她身旁走过，轻描淡写便将此事翻了过去：“走吧，去吃点好的。”
　　星漪一怔，转身看着那人的背影不敢置信：“你……竟还要吃吗？”
　　“吃啊，不吃怎么活啊？”
　　星漪脑海中闪过这几日的片段，无论是那血腥场面，还是那恐怖的食量，现在想来，也就是她实在心不在焉，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若是换个人来怕是要直接吓昏过去。
　　不过洛姑娘此人谜团重重，她也不好过度探究，可跟着对方走了许久，却见这人并未像之前那般狩猎，而是嗅来嗅去似是在寻觅什么，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才知对方到底要找什么。
　　洛梓涵对此倒是不隐瞒，只是星漪听后神情不由微妙：“你想去人族的城邦？”
　　“干嘛？我本来就是人族，去人族的领地很正常的吧。”
　　又是这蹩脚的谎话。星漪忽然感到一阵无奈，干脆问道：“你去那做什么？”
　　她这一问，倒像是提醒了什么，洛梓涵忽然转过头，兴致勃勃地问：“对啊！你是这里的人，肯定知道哪有城邦对吧？”
　　“我……”星漪一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然而洛姑娘一副‘规矩我都懂’的样子，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放心吧，我就想吃点好饭，肯定不会故意捣乱。”
　　正常人到了城邦，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想着要不要捣乱吧！星漪一时哭笑不得，见这人满眼只有对食物的渴望，确实不像是存着什么坏心。罢了……她心底一叹，说：“我只知大概方位，不过……你就这般直接动身吗？”
　　“啊？”洛梓涵脑袋一歪，神情困惑又带点不情愿：“那我带点特产带去？”
　　“……”星漪发现自己总能被这洛姑娘一句话噎的哑口无言，她眉头微微抽搐，但这种小事又实在没有计较的必要：“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的着装……不太合适。”
　　看着全身上下只穿着自己一件外衫，却丝毫不觉有任何问题的洛姑娘，星漪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
　　这几天她一直刻意忽略此事，可即便同为女仔，却也时常被洛姑娘的豪迈举止所震撼到。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就算了，若是进了城再这般招摇过市，星漪在脑中想象了一番那场面，实在是……太不雅了。
　　只见洛姑娘听后先是低头看了看自身，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转头向四周寻摸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陷入了沉思。
　　出于自己的外裳已经被对方抢走的前车之鉴，星漪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她虽已不在乎生死，却还是要脸面的，顿时警惕起来，下意识揪紧自己的衣领后退了半步。
　　“你说你是那个……修士，那你应该也能变个衣服出来，对吧？”洛梓涵抱起胳膊，颐指气使地命令道：“快变。”
　　“你……”究竟把修士当成了什么？星漪来不及发问，对方突然凑过来，脸几乎要和她贴上。
　　洛梓涵幽幽地问：“你能变出来的吧？”
　　感觉到对方吐出的气息扫过脖子，星漪不禁僵住：“洛姑娘，你靠得太近了……”以往在宗门里，同门都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何曾有人跟她如此亲近过？她不自在地扭开脸，身体微微后倾，尝试拉开一些距离。
　　岂料洛梓涵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紧追不放，愈发咄咄逼人：“别转移话题，看着我的眼睛，到底能还是不能？”
　　星漪眉头微微抽动，双唇抿紧，本不想回应这般无理的问题，但在那双颇具压力的金色竖瞳凝视下，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太久，咬了咬牙，开口——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