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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凤月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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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船体在云青崖仙术的强行维系下,终于摇摇晃晃地靠了岸。
眼前正是凤月街的入口。
这条街名源于一则神话:传说曾有下界凤凰栖息于此地密植的梧桐林间,恰逢满月当空,故而得名“凤月街”。
因着这个传说,整条街市充斥着与凤凰相关的物事——吃食、玩物、装饰……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谢春风甫一下船,目光便锐利地扫过四周:“妖气混杂。”
许来迟本又是第一个下船,下意识伸手,想要扶身后之人,可惜再次落空。
他神色不变,解释道:“这地界是三界都爱来的,人妖神魔不论身份,买卖无拘。只是此刻时辰尚早,待入夜时分,才是这儿最热闹的光景。”
云青崖最后一个踏上岸,环顾熟悉的街景,带着几分追忆道:“诶,春风,这地方咱俩可没少来,还记得吧?”
谢春风低低“嗯”了一声。
此地于他,确实熟稔。
幼时,每隔十年许来迟便会带他来一次;待他年岁渐长,则常与云青崖结伴来这人间热闹处游历,凤月街亦是常访之地。
因此,许来迟方才那番介绍,倒像是将过往全然抹去,透着刻意的疏离。
念及此,谢春风心头对许来迟隐瞒伤势的恼意有增无减,语气愈发冷硬:“魂器何在?”
许来迟却只淡淡道:“沿街前行便是,待靠近了,自然有感应。”
经过半个时辰的调息,许来迟面上已看不出出异常。
此刻立于凤月街头,晨光透过梧桐叶隙洒落,映得他眉眼温润,似能淌出水来。
谢春风刻意别开脸,不愿看那身影,率先迈步,走在三人最前。
然而,仿佛专与他作对,许来迟几乎在每一个摊贩前都驻足流连。
“这灯盏模样精巧,作价几何?”他指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花灯询问。
“这饴糖是何滋味?且称一块来。”他买下了一大块琥珀色的糖块。
“汤圆可是芝麻馅的?劳烦盛一小碗。”他又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
摊贩们见他风姿出尘,皆道是神仙临凡,无不殷勤堆笑,忙不迭地招呼。
跟在后面的云青崖看得一头雾水,心中暗忖:“青阳使前辈怎地突然对这些孩童玩意儿起了兴致?况且,即便喜欢,眼下寻魂器要紧,也不该如此流连忘返啊?”
他自是不敢直言,只得打着哈哈问道:“前辈可是腹中饥饿?想尝尝这芝麻汤圆了?”
许来迟接过那碗氤氲着浓郁芝麻香气的汤圆,香气扑鼻,惹得云青崖也有些馋了。
“从前常买,如今.......想再尝尝滋味。”许来迟的声音很轻,像是对着汤圆,又像是对着虚空。
走在前面的谢春风脚步猛地一滞。
是了,这芝麻汤圆是他幼时来此最爱的零嘴,那饴糖也是他体弱时,常用来压下汤药苦涩的甜头。
不过那时候,许来迟很少吃,他说太甜腻了。
后来谢春风也年岁渐长,也嫌太甜,便不再碰了。
此刻,那人买下这些旧物,究竟是何意?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正撞见许来迟一手拎着小灯和饴糖,一手端着汤圆碗,舀起一颗浑圆的汤圆,正要送入口中。
许来迟对上他复杂的视线,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说:看,果然还是太甜腻了。
谢春风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痛难当,压着翻涌的愠怒道:“莫要耽搁,快走!”
偏偏云青崖这个不解风情的馋仙此时也凑了上来,双眼直勾勾盯着那碗汤圆:“等等!闻着真香,我也来一碗!”
他全然未觉身旁好友眼底几乎要凝出冰棱的杀意。
谢春风只能狠狠咬紧后槽牙,挤出一个比玄冰更冷的笑容:“那你……可要多吃些。”
可惜,此刻云青崖的一双眼、一个魂儿,早已被那摊位上飘来的芝麻甜香勾得牢牢实实,浑然不觉身旁好友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
他乐颠颠地也买了一碗,舀起一个白胖的汤圆,吹着气,吃得眉眼弯弯。
许来迟唇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没听见谢春风那冰碴子似的揶揄,亦或是全然不在意。
他慢条斯理地又舀起自己碗中一颗汤圆,但并未立刻送入口中,只是垂眸看着,瓷勺边缘映着他清隽的侧影,眼神有些悠远,像是在透过这碗人间烟火,看着别的什么。
阳光穿过梧桐宽大的叶片,筛下细碎的金斑,跳跃在青石板路上,也落在许来迟的发梢和那碗氤氲着热气的汤圆上。
周遭是街市声,小贩的吆喝,孩童的嬉闹,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轻响,交织成一幅喧闹又平凡的市井画卷。
然而这画卷落在谢春风眼中,却隔着一层无形的寒冰,暖意透不进来,只余下那人安静执勺的身影,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圈他极力想要抹平的涟漪。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碍眼的画面,目光投向街道深处。
人流随着日头升高渐渐稠密起来,各色人等穿梭其间,妖气、人气、甚至偶尔泄露出的仙灵清气混杂在一起,如同这凤月街本身一样驳杂。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挂着凤凰木雕、绘着彩羽纹饰的店铺幌子,最终定格在长街的正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气派的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在周遭略显朴素的店铺中鹤立鸡群。
三层楼高的建筑,朱漆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头人影幢幢,喧哗声浪比别处更甚几分。
门楣上悬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醉仙楼”。
楼前两侧各立着一株极为粗壮的梧桐古树,枝叶繁茂如华盖,几乎将酒楼的门脸都掩映了半边,更添几分古意与深幽。
这“醉仙楼”的名号,谢春风并不陌生。
过去与云青崖来此,也曾在此小酌过几次。
此地号称三教九流会聚,消息最为灵通,佳肴美酒也确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此刻,这熟悉的酒楼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并非视觉上的不同。
依旧是那朱红的柱子,描金的窗框,门口悬挂的写满菜名的木牌在微风里轻轻碰撞。
那异样感,是源自他残破神魂深处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悸动。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自那酒楼深处延伸出来,轻轻缠绕在他碎裂的命魂边缘,带着一种冰冷又熟悉的牵引力,正随着他脚步的靠近而逐渐加强。
一丝微不可察的钝痛,如同沉睡的毒刺被唤醒,悄然刺入他本就脆弱的神识。
并非尖锐,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烦躁的牵扯感,让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又蹙紧了一分。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唔,这芝麻馅儿果然还是太甜了些。”许来迟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仿佛刚刚品鉴完一道不合口味的点心。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深色的糖汁。
云青崖正吃得满足,闻言含糊道:“甜吗?我觉得正好啊!春风你要不要也来一碗?暖暖身子……”他话未说完,对上谢春风那冰封般的侧脸,剩下的话便识趣地咽了回去。
许来迟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碗上,而是顺着谢春风方才的视线,越过熙攘的人头,精准地落在那“醉仙楼”的匾额之上。
他长长的睫羽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了一下,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惯常的温和与平静覆盖。
他向前踱了一步,与谢春风并肩而立,目光依旧望着那热闹非凡的酒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谢春风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笃定:
“看来,是到了。”
微风拂过,梧桐叶沙沙作响,醉仙楼里传出的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那酒楼深处传来的、独属于他碎裂神魂的冰冷呼唤,以及身边这人平静话语下暗藏的波澜,清晰地烙印在谢春风的感知里。
那牵引着他神魂的东西,那所谓的魂器,就在这喧嚣鼎沸、鱼龙混杂的“醉仙楼”中。
云青崖紧赶慢赶把最后两颗汤圆一股脑吃进嘴里,跑到他们身侧,含含糊糊道:“则里就由魂七?”
谢春风无奈地看了一眼好友鼓鼓囊囊的嘴巴,道:“对,你快咽下去罢。”
于是一行三人走向酒楼。
刚到那门口,便有一女子迎上来:“三位大人,一楼大堂,二楼雅座,三楼香间?”
这女子他们都认识的,是这酒楼的掌柜,几百年如一的容貌,是一只妖。
但是由于他们也不喜欢随意窥视人真身,所以云青崖只是靠掌柜走过时总有的花香,推测掌柜应该是只花妖蝴蝶妖之类的。
许来迟道:“二楼就行。”
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三楼香间就是小房间,自然是不方便的,一楼又有些太嘈杂,二楼是正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