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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没有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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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液带着神祇独有的、微弱却纯净的金辉,在灰暗的晨光、翻腾如墨的黑煞与阴冷刺骨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刺目,也.........格外滚烫。
那滚烫的液体溅在皮肤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穿了谢春风混乱神识中翻腾的煞气与无尽的幻听。
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和眼前翻腾撕扯的黑红灰白猛地一滞。
刑台上冰冷无情的宣判声被强行打断、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某个遥远午后的模糊记忆碎片——阳光透过窗棂,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有人用同样带着微凉的指尖,带着无奈的笑意,轻轻拂去他脸颊上不小心蹭到的墨渍……
“师.........?”一个破碎的、带着茫然与本能依赖的音节,几乎要冲破被煞气死死扼住的喉咙。
仿佛被刚刚一幕所慑,海雾骤然变得更加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将一切声响都吞噬。
那三只凶戾的雾傀在一击得手之后,竟如同完成了某种既定的指令,骤然崩散,重新化为弥漫的死寂海雾,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四周粘稠得令人窒息的灰白之中。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致命袭击从未发生。
只留下破碎的船舷、严重倾斜的船体、空气中刺骨不散的寒意,还有那淡淡却挥之不去的、如同雨水打过桃林般的清冽气味。
船身在波涛中无助地摇晃、呻吟,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裂开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哀鸣,冰冷的海水正从破洞处汩汩涌入,在倾斜的甲板上汇聚成小小的、冰冷的水洼。
云青崖终于冲破煞气余波的阻滞,踉跄着冲到谢春风身边,一把扶住他依旧微微颤抖的身体。
谢春风眼中的黑红煞气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露出其下短暂的迷茫和随即涌上的冰冷清明,不过随即他又闭上了眼睛。
他急促地喘息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煞气在那滚烫金血的灼烧下,如同被强行按回深渊的凶兽,暂时蛰伏下去,留下阵阵虚脱般的寒意和剧痛后的余悸。
“春风!你怎么样?稳住!看着我!”云青崖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掌心渡入温和的仙力,试图帮助他平复紊乱的气息。
许来迟背对着他们,脊背挺得笔直,迅速抹去唇角的血迹,唯有那被雾傀阴寒之力侵袭又硬扛重击的后背,在微微颤抖,泄露着一丝强忍的痛苦。
他穿透浓雾扫视着看似平静却危机四伏的海面,声音低沉而肯定:
“不是巧合。这雾……被人动过手脚。冲着我们来的。”
云青崖第一个就想到了乾元那张刻板冰冷的脸,但随即又用力摇头:
“不可能!那老匹夫虽然顽固刻板,但向来以清正自诩,行事虽狠辣却也讲究个天道为尊。这等邪气森森的雾傀手段,除非说他学习了妖法,这不像这等自命清高的人会做的!”
就像他虽然在这个鲛人洞做所谓国师,都显然姿态放的极高,地位也比所谓鲛人王高,打心眼里看不上妖术的 。
他更倾向于有其他势力在觊觎魂器,“难道还有别的势力也盯上了魂器?甚至……盯上了春风?”
许来迟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瓷,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他目光扫过云青崖,最终落在正艰难调整呼吸、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后颈沾染的金色血迹的谢春风身上。
“雾傀需水灵,人、妖、魔、神……皆有可能有。”
许来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晰,“只要是认得‘小槿’的,都有可能。只怕……我们离开春风堂那一刻,就已经在别人的网里了。” 他
云青崖的鼻尖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雨水打湿桃林的神血气味,目光落在许来迟毫无血色的脸上,心中忧虑更甚:
“青阳使前辈,您……您真的没事吗?”
刚刚那场战斗,对方承受了绝大部分冲击。
先是硬抗雾傀,又被煞气反冲,最后更以肉身挡下致命一击……这消耗,换做他来应当已经累倒了,青阳使想必也不轻松。
更何况此刻许来迟周身的气息明显虚浮不定,如同风中的火焰。
许来迟的目光却始终紧紧落在仍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竭力对抗体内残余不适的谢春风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云青崖的关切,只是伸出那只刚刚抹去血迹、此刻依旧微凉的手,轻轻覆上谢春风的灵台。
一股异常精纯温和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谢春风残破的识海。
“无妨。”许来迟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对谢春风说的。
他专注地引导着那股力量,如同在修补一件价值连城却濒临破碎的瓷器,丝毫不敢懈怠。
随着他的动作,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仿佛也被抽走,连唇色都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额角渗出一些细密的冷汗,沿着清隽的侧脸滑落。
云青崖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再出声打扰,只能紧张地守在旁边,同时分出心神稳住船体,堵住漏水的破洞。
船舱里只剩下海水晃荡的声音,船体吱呀的呻吟,以及谢春风略显粗重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浓雾拉长。
就在许来迟脸上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也即将耗尽时,谢春风的眼睫终于剧烈地颤动起来,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
二人的目光,在弥漫着桃林香气与海水咸腥的湿冷空气中,猝然相撞!
额头上,是那熟悉的、带着微凉却莫名令人安心的掌温。
与方才煞气肆虐、意识混乱时骤然闪回的遥远记忆碎片——那个拂去墨渍的午后,那带着无奈笑意的指尖——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了。
谢春风眼中掠过一丝极短暂的迷茫与依赖,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长河,下意识地张口,喃喃低语:“师.........父........你回........”
那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带着久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然而,意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冲刷掉那片刻的恍惚。
现实的冰冷、破碎的船体、后颈沾染的滚烫金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惨白的陌生的脸........
所有的一切瞬间将拉回残酷的当下。
他猛地闭上嘴,所有未尽的音节被死死咬碎在齿间,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封和疏离,甚至更添了几分狼狈的愠怒。
他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许来迟深邃难辨的目光,在云青崖的搀扶下,略显僵硬地站直了身子,声音带着刚挣脱梦魇的沙哑和强行维持的平静:“煞气反扑了。”
许来迟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灵台微弱的温度。
他看着谢春风别开的脸,以及那紧抿的、透着一丝倔强的唇线,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无法捕捉。
他同样平静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嗯,不过好在已经重新压制回去了。”
他刻意省略了过程,只陈述结果。
谢春风浅浅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被海水浸泡的甲板上,再没有说话。
海风卷着浓雾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云青崖看谢春风已经能自己站稳,便松开了搀扶的手。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船体和依旧深锁的浓雾,忧心忡忡地问道:“现在方向对吗?还有多久能到凤月街?这船……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谢春风于是道:“刚刚雾傀劈断了几根后侧船板,要看一下。”
云青崖看许来迟也对他微微颔首,便明白这是自己的差事了,于是就往船后侧走去。
谢春风的视线缓缓抬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许来迟苍白的脸。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内里隐藏的所有秘密。
“你受了很重的伤。”
谢春风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冰冷的陈述,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与云青崖不一样,谢春风很清楚许来迟的神力有多强,刚刚那几只雾傀,别说三只,几十只他也能毫无不费力地全部杀光。
就算是因为忌惮他的煞气,也不会达到需要以肉身硬抗,还会吐血这样的惨状。
这绝非简单的消耗过度或一时不察所能解释。
他盯着许来迟那双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回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追问,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穿透浓雾的力道:
“在潮音洞之前,你就已经重伤在身。是谁?”
他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仇敌,甚至包括那个刚刚照面的乾元。
许来迟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平静没有丝毫破绽,仿佛那苍白和虚弱只是长途跋涉的疲惫。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极淡、近乎安抚的笑容。
“些许旧患,无碍。”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目光转向浓雾深处,仿佛在确认方向,“凤月街就在前方不远了。船……能撑到。”
他避开了谢春风关于“谁伤了他”的问题,将“重伤”归咎于模糊的“旧患”,也巧妙地转了话题到当下的目标——凤月街的魂器。
谢春风的眉头蹙得更紧。
这敷衍的回答如同火上浇油。
旧患?什么旧患能让青阳使衰弱至此?
他就是要知道是什么事!
但看着许来迟那副云淡风轻实则就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他便知道再追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
他也不想显得自己过分在意。
他们早已失了亲近,他有什么立场去继续追问呢?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终究没再逼问,只是那看向浓雾的目光,比海水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