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琳琅十六响

16、第 16 章

　　萧刿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好梦，梦中他好像重新回到了清平山，在一片盛开的梨花林里，漫山遍野的白雪，萧刿忙里偷闲，躲在林子里，铺开一张宣纸，寥寥几笔画出三只勉强能看出是狸猫的生物。

　　萧刿对这一切恍如隔世，这样的日常，正是他和越驿入门一年，仍在铸基时，那时候他们每天都要用脚力爬上山峰，从日升走到如日中天，甚至日落，萧刿躲懒，不想去，便找个梨花林里带着，画画，读话本子，总归不是修炼。

　　越驿一定会带着师父的口谕找到他，不过大部分时候，大师兄并不会把他偷懒的事揭露出来，只是想方设法帮着他瞒天过海。

　　两人狼狈为奸的小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上辈子的事。

　　萧刿从回忆中抽身，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能掌握这副躯体，也是，梦中之事，自然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

　　萧刿心下随意，却始终有一部分放松不下来。

　　——“师弟”

　　梦中花落纷纷，脚步沙沙，越驿的脚步总是很轻，有些时候，有人会觉得他近乎是飘过来的，萧刿曾经开过玩笑，说谪仙腾云驾雾便如此了。

　　越驿只是笑，也不反驳，梦中萧刿也不抬头，只是听脚步声，把毛笔往溪石上一放，好像早就知道他来了。

　　“在画什么？”

　　萧刿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越驿举着伞，飘落的白雪挂在伞檐上，竟片片不沾衣。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清晰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萧刿一眼望去，心下骇然，原来倒影中的自己不是梦中的小萧刿，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短短青青的胡茬种在下巴上，俊朗的眉目还能看出他的身份，可侧脸挂着的伤疤简直就像沧桑的痕迹一样。

　　宣纸滑落，原来那三只猫也化作了一只。

　　这是...我？

　　萧刿想到，这就是他，或许是“那个人”，但一定是自己，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你还是好年轻啊。”

　　梦中的萧刿道，开口的粗粝嗓音更是印证了新校规刚才的想法。

　　越驿看着他，只是轻轻把伞捏紧了些，轻松道：“说的什么话？你不也是同样年轻吗？”

　　“我不是想见你。”

　　梦中萧刿道，萧刿发现自己移开悲痛的目光：“我只是想见他。”

　　越驿的表情迅速变冷，变成了排斥的暗涌，冷漠之下，藏着他波涛汹涌的内心。

　　“够了，我不想再！”越驿高声道，很难想象这是越驿会使用的音调，他话音未落，侧过头看着萧刿，萧刿觉得不论是自己，还是”那个人”都被这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

　　越驿的话没有说完。

　　萧刿感觉有一股热流淌过脸颊，仅此一滴，他急忙去摸，却什么也没有捕捉到，越驿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手臂发力，竟直接将手中竹伞捏成了碎片。

　　随后梦境轰然崩塌，萧刿脚下一空，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最后一眼，他看到了越驿冰冷的双眼，那人正站在梦境的彼端，从上往下，看着萧刿坠落的方向，萧刿从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闪过的金光！

　　“萧兄弟，萧兄弟！”

　　萧刿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在门外窃窃的呼喊成为了他和现世之间的一条线，在这仙盟之中，可没有人会这么呼喊他，而且听声音，料想是——

　　萧刿拉开门，胡疏恰好鬼鬼祟祟溜了进来，悄没声带上了门。

　　“你是怎么混过守卫的？”萧刿为他倒茶。

　　“南湖谷还没有衰落成这点本事也没有，”胡疏是江湖侠客，饮茶也和饮酒似的，喝完一杯，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我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告诉你，听说你和越兄弟被困在扬州，而仙盟已经命人去清平山，找你们的师父，我想这件事一定要赶在仙盟来找你们之前告知。”

　　“是仙盟和魔兽的关系之事？”

　　萧刿疑问道。

　　“原来如此...”胡疏瞪大了眼睛，迅速消化他的意思，急切道，“是说为什么这么多蹊跷，这么一想就全部通常了，萧兄，你听我慢慢道来。”

　　胡疏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准确说，应该叫做残页，萧刿看他书册陈旧不堪，就连纸张也是泛黄发脆，唯恐胡疏一个大力不小心将他折断。

　　他们之间不讲究别的，萧刿拿过书册，便捧在手中看起来，留下一只耳朵，听胡疏讲述自己来的路上经历的事。

　　原来从那位大魔头从扬州风雨楼破门而出之后，仙盟大选被打乱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九州，被魔头所伤，身亡的门派中不乏愤怒之人，谴责仙盟无能，而仙盟如今也不过是留下一句魔族现世，正在追查。

　　“这么一句话，怎么能令大家信服？”萧刿道。

　　“正是如此，所以仙盟还有其他的举动，”胡疏说，“仙盟在短短半天之内，疏散了扬州城内的百姓，如今寻常百姓已经迁到城外野村，暂且度日，而以扬州为心，周边五十座城池，也进入了警戒态，而仙盟也召集了门下弟子，在这几十座城池把手，门中高人前去追查魔头一事。”

　　情况和他们知道的差不多，萧刿在心里想，又将自己在风雨楼中的所见，挑着捡着，给胡疏说了一通，当然省略的，是他与越驿的事。胡疏听完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这本书你看完了吗？”

　　萧刿本是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问，看到后面，便越来越心惊，在最开始的时候。这本书上只是散乱残缺的术法，或许更像一本仙门秘籍，萧刿还想这有什么好看的，何况这些散乱的残缺的术法，也不过是片段，想要练成几乎是不可能，直到翻到中间，这些阵法忽然变成了一个人的胡言乱语。

　　那个人如痴如狂，在本子上画着无人知晓的符咒，萧刿对符咒所知不多，却也可以认出，这不属于凡世间的任何一种，以及也可以感知到，上面萦绕的丝丝魔气。

　　萧刿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再往后看，一切都印证了萧刿的猜测，难得一见的完整术法，那就是他们先前在风雨楼经历过的，幻术。

　　幻术，则将人陷入幻境之中，似真非真，似幻非幻，迷失在其中的妖兽人族，数不胜数，而在魔族消失，妖族隐匿世间之后，这门术法便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萧刿往下看，看到了幻术的修行方式。

　　这些文字和他们寻常使用的非常接近，只有一笔一划的细微差别，可是连在一起，萧刿读不懂是什么意思，倒像是没头没尾的话凑到了一起。

　　胡疏道：“这是我在...清平山发现的。”

　　萧刿惊恐地看着他，手里的书差一点就砸到地上，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言，胡疏将书拿回来，见萧刿还差两页就能翻完，便直接和他讲述了接下来的内容：“这是我在清平山的山脚，一块石头下面发现的，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后面两页写着，一个传说。”

　　萧刿口干舌燥，长了好几次嘴，才把话说出来。

　　“........什么？”

　　胡疏深吸一口气，凑近了过来，两人都从眼睛里，感受到对方紧张的心跳：“在很久以前。魔族是神的后裔！”

　　“神的后裔？”萧刿心跳如打鼓，他现在一定会想起越驿讲述的传说。

　　“是女娲的后裔。”胡疏道，“女娲的后裔留在世间，身负神力，可是他们没有飞升成神，也没有变为凡人，变成了古时候的魔族，于是魔族，会使用女娲传授给妖族的幻术，可是他们的神力，又比妖族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萧刿倒吸一口凉气，似乎一切都串了起来，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清平山的巨岩下？

　　胡疏知晓他要问这个，便如实回答道：“关于这一点，我不清楚，但是我想，如果是有人故意放进去，你们清平最近又锋芒大盛，恐怕最后不好收场，于是便将这本书拿出来，准备带给你，先和你还有越兄弟商量，至于最后要交给谁，我们再行决定。”

　　“胡兄，多谢....”萧刿头脑混乱，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我想这件事我也有些眉目，关于魔族和神族的后裔这件事，还有什么了解的？”

　　胡疏语气一顿，忽然搬着板凳和他坐近了些，陡然抓住萧刿手腕，吓得萧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浑身汗毛倒立了。

　　“什么....”

　　萧刿正问，却感到胡疏正在为自己引渡内力，那内力顺着经脉，一点点循环周天，萧刿闭上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见了吗？”胡疏道。

　　萧刿没说话。

　　“金色的，神力。”胡疏道，“南湖谷心法贵在自然，古有传闻，娲皇在世时，也是以自然之力，成为人间之圣，南湖谷心法虽只是人族修行的法子，却也和娲皇有些异曲同工，若是只有我的师父，或者南湖谷人，能看出你体内经脉真气异常，存在萧兄弟的体内的真气，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