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琳琅十六响

15、第 15 章

　　幻境一破，找到出去的路便只是时间的事，萧刿临走前在云水神的这间暗室里搜索一番，翻了个天地颠倒，却发现此人不是在研究魔族幻术，便是一些词语隐晦，多半是暗语的信件存放于此。

　　越驿没有主动和他解释自己究竟是哪一个“师兄”，但萧刿敏锐地察觉，他对这个词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敏感，自从二人戳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的谎言，越驿便卸下了那幅盈盈笑意的表情，常常静默地站立一边。

　　萧刿觉得越驿不该是这个样子。

　　好在越驿虽然冷冷冰冰，但公私分明，要是萧刿有什么想问的，他依然是知无不言，两人穿过暗道，竟然是从风雨楼的后院中钻了出来，一个时辰之前还巍峨耸立的巨楼如今只剩下一地废墟，二楼的窗户摇摇欲坠，而一侧的墙面破着一个窟窿，丝丝缭绕的魔气从洞口渗出，不用细想，也知道是云水神留下的痕迹。

　　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来来往往巡逻的仙门弟子，萧刿和其中一个搭上了话，对方却只是面如土灰，让他们赶紧回去，离开扬州。

　　“如此看来，来参加宴会的仙门弟子们也散得差不多了。”萧刿道，“灵灵的结界还在。”

　　越驿淡然扫他一眼，竟然轻轻笑了起来：“她不会有事的。”

　　不得不说，眼下的越驿充满了恐怖的幽默细胞，萧刿一时间有些汗毛倒竖，决定先回客栈再说。

　　等到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就连店小二也早早被遣出了扬州城，只有两名华山弟子在客栈前把守，见他们落单，热心上前道：“城中竟然还有未能疏散的弟子？你们快些离去，那魔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

　　“我的师妹还在客栈中。”萧刿话音未落，那华山弟子却变了脸色。

　　“不可能，自从魔头出世，客栈内所有无关人员已经疏散完毕，如今只有我和师兄两人在此待命。”

　　“什么？”萧刿大惊失色，好在很快冷静了下来，“我们住在二楼三号，当真没有见到一个差不多这么高的姑娘？”

　　萧刿比了比自己的大腿，那两名华山弟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不过小兄弟莫要着急，若是有外貌，衣着特征，我们一定会帮小兄弟找到师妹。”

　　萧刿看向越驿，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他在来客栈的一路上都确认过结界无误，李灵灵应当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为什么，那么大一个人，会从客栈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她穿着白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一颗蓝色的灵石，灵石上有我与师兄留下的术法，若是修士，一眼就能看出来，”萧刿绞尽脑汁搜刮李灵灵在他记忆里的印象，只期待不是有心之人将她抓走就是幸运，“....还有.....”

　　话音未落，门口却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师兄！我在这里！”

　　越驿率先回过头去，他如今再露出这样温和大师兄应当有的神情，当真是恍如隔世，李灵灵快步跑过来，一把扑进了越驿的怀里，萧刿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转头对着两名华山弟子道：“这便是师妹了，刚才多麻烦两位道友。”

　　“无恙便好，何来麻烦？”

　　“大师兄，二师兄，我见到了好恐怖的事情！”

　　李灵灵从越驿的臂弯里抬起头，一双眼睛扑簌簌闪了一下，萧刿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凑过去道：“怎么了？”

　　“我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大师兄不在，叫二师兄二师兄也没有回音，然后还有一个说话阴气沉沉，好像死了很多年的人在外面把守，真的好恐怖！”李灵灵道，而听到这个形容词，在场的四人皆是面色一变。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戴个兜帽，周身魔气环绕！”

　　华山弟子拿剑上前，警戒。

　　“是...”李灵灵一扫他要拔剑出鞘的架势，“是呀....”

　　“那个魔头。”萧刿低声道，华山弟子走到三人中间，在萧刿和越驿之间犹豫了一下，明确地选择了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大师兄。
　　一副多有得罪的作揖模样，开口道：“魔头出世一事隐情颇多，若是贵派道友有更多线索，还请留在客栈，等掌门回来之后，想与各位详谈。”

　　掌门？就是那个浩然道长？萧刿默默在心里想，这魔头说不准都是浩然道长招来的呢！和他详谈有什么屁用。

　　“我们不过山中小修，此番前来参加仙盟大会，也仅仅是山中无聊，修无所成，想出来见见世面，排解苦闷，若是回去晚了，便不好和师父交代。”越驿推脱道，“而且师妹年纪尚小，不过练气之期，又能知道什么？还望二位道友谅解。”

　　华山弟子可是江湖出了名的死脑筋，听到他们要走，说什么也不肯放人，最终两方执拗不下，华山弟子向他们承诺，最多两日，他们便可返回门派，三人这才答应下来，不过萧刿仍然觉得，和仙盟沾上边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接下来两日也是凶险万分。

　　“你有什么想法？”

　　是夜，在李灵灵睡下后，越驿来到了萧刿的房间，他们需要一个时间，和彼此说一些话。

　　萧刿回答道：“我觉得很奇怪。”

　　“应当如此。”越驿回答，他一进门，就寻了个角落坐下，多半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和萧刿如往日那般亲近，“你是说这件事，还是师妹？”

　　“很明显是都有。”萧刿道，他看着角落里的越驿，越想越不是滋味，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于是站了起来，走到桌边，笨手笨脚地研究起了茶具，“你还记得灵灵说，是有一个奇怪的人给她送回来的吗？”

　　越驿看着笨拙的行为，只是看着，仿佛无动于衷，可是他的表情掩盖在黑暗中，怎么也晦暗，怎么也不真切。

　　——

　　“是，如果是奇怪的人，为什么没有触发留下来的结界呢？而且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对‘奇怪的人’很了解。”

　　“对自己怎么能不了解？”萧刿干笑道，他心神不宁，煮茶最忌讳的便是心有杂念，短短三个动作，他就已经泼了两次茶汤，烫得手指起皮也没有发觉。

　　就在他又要第三次烫伤手指的时候，越驿忽然走了过来，脚步有些急切，萧刿如梦初醒，转过头看向他，越驿恰好也看着他，眼神里大多是责怪的意思，不过在萧刿点明之前，越驿就已经错开了目光，一把把他手里的茶盏拿过，一言不发地开始了最平常的举动。

　　看美人泡茶比起茶本身，更多一分兴趣，越驿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比起力量感，更注重的是匀称的美感，葱白的手指在茶叶间捻去，萧刿不由得错开了目光，忽然觉得自己的陌生有些搞笑，越驿始终还是越驿。

　　半晌过后，越驿才把一盏茶递到面前道：“你说的对自己，是什么意思....？”

　　萧刿抿了一口茶水，觉得从没有一口茶水这么苦。

　　“那个人，是我自己。”

　　萧刿道：“我原本只是怀疑，于是之前和师兄说，我看过他的剑，那把剑和我的剑....有些许关系，可是灵灵被抓，送他回来的人是那个人，结界这种东西，若不是自己亲身靠近，怎么可能毫无反应，更何况....”

　　“何况什么？”
　　李灵灵的话犹在耳畔，午后时分，李灵灵把萧刿拉到了房间里，一脸神秘，让萧刿俯下身，自己好贴近对方的耳朵道：“师兄，你来接我了！”

　　萧刿被吓得浑身一颤，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而在和李灵灵的一一确认下，依靠剑的形制，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

　　“我还想，为什么师兄要让我一个人回来，师兄只把我送到了城门口，说这里都是官兵，我不会有事，让我快些回客栈，不要教家里人等得着急，”李灵灵得意洋洋道，“师兄留了胡子，很扎人，但我还是认出来那是师兄了，怎么样？”

　　“何况小师妹的说法，”萧刿把李灵灵的话复述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即使这听起来，也是天方夜谭。”

　　越驿轻轻抚过耷在胸前的头发。

　　“既然连我都在这里，那么这就不是天方夜谭，况且，这不是说明未来的你，一定是一名出色的剑修吗？”

　　越驿声音冰冷，仿佛也失去了活力，他开口道：“很多事我也不想亲口告诉你，先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

　　“有自己的理由？”萧刿扬起一边的眉毛，调笑一般问道，“那么关于云水神的线索，总可以告诉我吧？”

　　越驿默认了他的问题。

　　“接下来，我想先回一趟清平山，把这些事情先告诉师父，然后让小师妹好好待在山上，我和你...和你下山，去打听云水神的事，以及去你说过的故乡。”萧刿道。

　　“有没有那个时候，都说不准，”越驿移开了目光，两人从不同的窗户，看向同一轮满月，皎洁无暇的月光洒下辉光，像是一道薄纱，“先把这两天度过吧，而且说不准，这两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事。”

　　“但总要回去一趟的，”萧刿道，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越驿，笑得很轻柔很洒脱，“然后我想做的事，就是完成我们之前那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