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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同山不同水,同天不同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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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上疾处理好军中要务,就动身去了乱桃山。温良延此人,行军打仗谋算人心都是一把好刀,只是这把刀的刃究竟刺向何处他还不清楚。他的目的似乎不只是杀了燕琼。
燕上疾还未踏入门槛,便听到一个淡漠的声音,盛清玉道:“终于来了。”
燕上疾眉头一挑,这个人一早便知道他要来。
他今日没带侍卫,摸了摸腰上的玉佩若有所思的进了屋。
燕上疾看见屏风里的人正坐着下棋,那人还是八风不动:“好久不见,燕惟之。”
“好久不见,盛问归。”燕上疾点点头。
“钟陵远今日没来?”
“明日便到。”
盛清玉低声道了声好,又说:“温良延在山拐角的回溪。”
燕上疾露出几分笑意:“多谢。”
他依稀感觉到今日的盛清玉再也不是曾经和钟陵远鲜衣怒马的上京双骄了。曾经的盛清玉虽然端方、寡言,却不会这么直接又冷漠。
燕上疾走到回溪,他心照不宣的以为温良延是提前在那里等他,近了才发现他……在钓鱼?
温良延确实是在那里等燕上疾的。
事实上从和柳常进偏厅开始,他就已经开始钓鱼了。经历了灭门之仇以后,他对任何事都不再抱期望,包括燕朝。他既做不了为君死的肱骨之臣,也做不了心怀天下的大善人。那些壮志豪情的誓言,不过是他哄骗守备军为他所用的计。他的心早就死了。
最大的鱼快上钩了,温良延回过身行了个礼:“草民温十三拜见王爷。”
“哎呀温池砚好久不见,你跟我客气什么?”温良延眉心一跳,这人有病吧?跟你认识么。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好在燕上疾笑眯眯的替他开口了:“有兴趣当官吗?”
“……” 就是有点直接。
“没有。”也很直接。
“哦,那有兴趣报仇吗?”话锋一转,温良延拧着眉看见燕上疾还是那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我仇已报。”燕琼已经死了,他的仇已经报了。
天边飞来几只孤雁,许是落了群的。叫声有些凄凉,接在温良延的话后徒添了几分落寞。
燕上疾没说话,捡起一块石头丢到河里打起了水漂,石头变戏法似的蹦了好几下,荡开的涟漪扰乱了平静的水面。
“石头落进水里是捡不回来的,那扔石头的人究竟为什么扔呢?”
温良延不回答,也捡起一块石头,眯起眼朝河里打起了水漂。可能是常时间生活在水边的缘故,他打的比燕上疾略远一些。
“想扔便扔了。”与上位者相斗,确如与虎谋皮。他们如此轻易的扔了温家,温良延便也如此扔了他们。
“聪明的鸟,并非池中物。”可太聪明的人,却有可能是池中的人。
燕上疾点到为止,剩下的该是温良延了。
“尽如您所愿。”温良延叹了口气道。
聪明人讲话从来不讲全,打哑迷似的,便把自己往后的路交代了出去。
温良延又捡起一块石头,斜着身子一甩手,石头便滑进了河里。这个水漂打得比刚才的更远。他暗暗的想,燕上疾,果然名不虚传。
翌日,钟满果然到了。他刚扑进觍着脸留宿的燕上疾怀中,便听见两道笑声,一道是盛清玉克制温和的笑,一道是不讲道理的酸苹果温良延的嗤笑。
钟满:“……”
钟满拉着盛清玉进屋,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反倒要盛清玉来安慰他。温良延则随燕上疾回了军帐,两人一个不说一个不问,边打哑迷边下棋。
是夜,温良延一脸忍无可忍的把燕钟二人赶走,拿了两壶酒拉着盛清玉去了门口。
“温良延,桃花儿败了。”盛清玉猜到了温良延要劝他。
“嗯。”
“这儿挺好的。”温良延想,他说谎。
“盛清玉,前面坦荡通途。”不管盛清玉还要不要做官,回了上京他的病才有可能医好。
“温良延,人生不当若此,疾不愈,志不得,意不满,情不授……”盛清玉闭上眼,模样像是痛苦极了,“我们始终同山不同水,同天不同地。”
温良延不太会安慰人,这时候的安慰本也是聊胜于无的,但他还是说了:“曾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同你一道……长命百岁。”
盛清玉似乎有些松动,但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当时的真相:“温良延,我回不了家了。那日我同皇上奏过穹州与燕琼密联一事,皇帝便病重了。无人能证明皇上之事与我无关,燕琼在御史台的人屡次参我,可那时我傲的紧,自认为清者自清无需多言。钟凌远当时欲替我挡过此灾,但一计调虎离山,他和燕上疾都离了上京城,燕琼随即将我调到穹州“戴罪立功”……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后来他途中下毒被害,没能去穹州赴任,可即便他去了穹州在燕琼眼皮底下也绝活不长。再后来钟满对外散出消息,盛清玉赴任途中马车跌落山崖意外身亡,燕琼查到摔的面目全非的“盛清玉”和马车,这才放了心。若是此时回去,便是谋害圣上、抗旨不遵,是大罪。
所以他才说他回不去。他本一身君子骨怎堪忍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日后走到何处都要背着千古骂名;其次盛清玉父母虽已不在,可他身后还有姐姐和盛家,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正名,他不能犯险盛家满门忠骨,世代忠君守民,绝不可能向燕琼等宵小低头。
那么……
“盛清玉,事到如今你还要克己复礼?你忠的究竟是天下百姓、江山社稷还是燕家?”天边惊雷骤响,温良延的质问在雨中模糊。
盛清玉不说话。现在的他不敢回盛家,不敢去见盛清明。曾经他也一日看尽长安花,立下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誓言。从一个人人称赞的端方公子到一个病弱的瞎子,他的信仰、他的尊严全部被现实踩灭,他对朝廷对皇帝已然绝望了。
“盛问归,我们回上京,为你我正名雪恨,为你阿姐为我爹娘讨一个太平盛世回来。”
盛清玉垂下眼睫,还是不语。即便这种时候他也还是站得笔直如松。
蒙蒙细雨细密如针,飘洒在天地间。温良延突然出声打破这阵寂静:“盛问归,你眼盲我心瞎,天下再难寻。”他们理所以当在一处。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在雨中静默,良久雨停了,盛清玉终于开口:“温池砚,来年我们再回来看桃花。”
温良延不由得弯起了嘴角,那大概是他这个春日听到的最好听的话。原来他们还有以后。
天地不仁、欺少年穷,那他们便一起,讨个清明回来。
盛清玉作息规律极少熬夜先回屋睡了,温良延还没有睡意,又窜上屋顶喝酒去了。
从温良延坐着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盛清玉,他便是睡相也是极好的。
皎洁的月洋洋洒洒把月光抛在地上,银白的光更为盛清玉添上几分仙气,他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心道若盛问归真是仙人就好了,无病也无灾。
屋顶的阴影落到了地上,又悄无声息的移进了屋子。温良延不受控制的走到盛清玉床边,弯下腰静静的看着他。盛清玉睡着了也还是咳嗽,使得呼吸有些凌乱。
遗世独立如山中松、水中月、世中仙……温良延想着,惊觉他离盛清玉的距离太近了些,至少已经超出友人的范围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再靠近盛清玉些,甚至是与他触碰……他的唇也会是冰的吗?
温良延脑子里走马观花的想起父亲教他的,什么“君子端方”“克己复礼”“君子受正”……他又想起盛清玉,笑着的、沉默的、侃侃而谈的……
什么君子,不如盛清玉万分之一。
月上中天,温良延抻过枕头旁边的白绫,小心的盖在他眼上。他小心翼翼、珍之又珍的吻了吻盛清玉的眼。
算他趁人之危图谋不轨。
温良延心脏跳的太剧烈,耳朵也红了一大片,他也不知是酒劲太大还是别的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逃到屋外了。
天地寂静,只留几声鸟鸣和屋内响起的簌簌翻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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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众人已上路回京。
温良延坐在马上,背靠着马车眯着眼又想起昨夜。
他喝多了做了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温良延颇为无地自容,又想着若是没喝多也许更禽兽也说不定。
温良延扶额,幸好盛清玉不知道。
马车内,钟满睡着了。燕上疾昨夜闹的有些过,钟满浑身累的不行。盛清玉也有些困,昨天他难得过了时辰还没有睡着。
他控制不住眼皮打架,也睡着了。
温良延掀开马车帘,刚好看到这一幕。稍微定了定心,温良延又想到今早余得水拉着他说的。
“臭小子,回了京城好好的啊,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余得水又递了一壶酒给他,“这是我新酿的,保准好喝!”
温良延点点头,狐疑的说:“老余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不然怎么一脸心虚。
“唉,唉,你都看出来了啊。是小盛,他这病你们一路上可得多注意些。本就松都是内伤,平日他又总是忍,看着无碍但是根基已经坏了,毒也还郁结于肺腑,随时能要了他的命……”老余欲言又止,“回去了找你舅舅好好给他看看。”
温良延舅舅也是大夫,他外祖一家出过好几代太医、名医,到他舅舅这不愿意做官,足迹遍穿山河,也是名声赫赫。
温良延还想再说些什么,老余却唠叨着把他推上马回头走了。
半月后,众人到了上京。燕上疾领军队回军营,剩下他和盛清玉随钟满秘密回了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