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2、混乱之城的转校生(2)

　　放学了。
　　小花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引起的算不算轰动。但她承认自己没见过这么多同龄孩子，应付那些天真又刁钻的问题，耗费了她大半的心力。在这以前，她在九安城内一家教会资助的学校上学，但是一个班内也就寥寥几人，并且年龄参差不齐。
　　她乘着通行于学校与城郊的公车，到站，下车，然后步行穿过日神桥，这就到了九安城郊。在这里，时间瞬间向后倒退了半个世纪，连色调都斑驳了些许。
　　城内没有人类运行的公共交通，也不具备公共交通运行的条件。城中心的道路又多又狭窄，潮湿又拥挤，逐渐生长的建筑相互倾轧，将其间原本就纤细的天空慢慢堵上，阳光也随之无法落脚。道路也一样，昨天还存在的通路今天就成了一堵墙，或者在原本是楼的地方又多了一个空隙。永远在变换，永远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背着书包，步行与这大妖黑暗的胃袋中，留神着头顶是否有刚刚晾出的流水滴答的衣物。拐过街角，又看到两个倒在路边的人，大约是嗨了后就永远也起不来的“道友”。
　　她想起某人的话：“别忘了，这座城是有生命的。这座城就是生命本身。”
　　她记住了这句话，却还无法理解。
　　那个叫路易的家伙说的或许是对的，这里不愧是滋生细菌的培养皿，潮湿与黑暗最适合滋生混乱。而这片土地，甚至连阳光也不愿照亮。
　　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去往别处吧，去一个更宽敞，亮堂的，人类所在的地方。
　　明光城，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呢？
　　思绪游离着，让她的注意力偏离了脚下的道路，一个不留神，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小花没有慌，在九安城这是常有的事。她左右环顾想找一处高地，只要能够望到九安最高处的那棵巨树，就能确认自己所在的方位。
　　她感到周围有阴影在聚拢，惊觉自己的出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水中，惊醒了一些黑暗中的生物。
　　前方出现了两个黑影。他们面黄肌瘦，像是站立起来就已经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小花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像自己挪动过来，不禁想到了看过一两次的僵尸电影里的丧尸。
　　“钱……交……交出来……”丧尸艰难地活动着舌头，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让人怀疑这两人难道真的已经是行尸走肉。
　　小花捏了捏口袋，她身上带着一周的菜钱，想着是不是最好忍痛放弃一半，委曲求全。但是看着那两人魂飞天外的样子，又想到这样就不能买最新一期的《Lady》杂志，又多少有些不甘。
　　正想回头直接逃跑，突然当啷一声，一个大木桶从天而降，砸在了一只“丧尸”身上，登时水花四溅，疼地他嗷呜直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里吸引了。
　　小花惊觉自己嗖的一下，身体腾空了起来，而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十几米之外。身后传来含混的咒骂声，但是在飞速的前进下，那些咒骂声越来越远了。眨眼间，她已经出现在屋顶上。
　　至于她是如何移动到这处的，她已经有了答案。
　　眼前出现了一张毛茸茸的脸，帽子上两只又小又圆的耳朵警觉地听着身后的动静，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耸一耸，配合那谨小慎微的表情，让小花觉得有点好笑。
　　“十一，你怎么在这？”
　　确认周围安全后，那名叫十一的毛茸茸的家伙——一只带着贝雷帽，背着斜挎包，戴着邮差袖章的大沙，咳咳，大松貂，松了一口气。
　　“花花儿，我听说你今天第一天去城外上学，怕你走不熟路，一做完工作就来接你咯～”十一的大尾巴一晃一晃，显然十分得意，“你看刚刚多危险，幸亏了我的提前预判。怎么样，我厉害吧？闪电侠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噢！”
　　啊啊，什么叫尾巴翘到天上去，这就是了。看着十一那一摇一晃的大尾巴，小花心里吐槽。
　　“闪电侠又是什么鬼？”
　　“哈哈哈，是我昨天刚给自己起的新外号。怎么样，很符合我的气质吧？”
　　啊，确实符合，小屁孩的气质。
　　“总之，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十一好像这才注意到小花还一直被抱在怀里，于是恋恋不舍地放下。一落地，小花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
　　“花花儿！喂！小花！好歹我救了你啊！”十一追上来，念念叨叨的。
　　“谢谢你救我，现在我还要自己爬十层楼下去呐！”
　　“花花儿你真狠心，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对我这么绝情。”十一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捂住胸口。
　　小花丝毫不被这浮夸的演技所感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特地迎接？要不是迷路，我根本不会走到这条路上。”
　　“这个……额……”十一尴尬地挠挠头。“我，我是想保护你，才一直跟着嘛！”
　　拜托，危险分子就是你吧，你这个跟踪狂！小花无语，大步向前走去。后面烦人的大号口香糖却甩不掉，啰啰嗦嗦地自说自话。
　　“话说花花儿，阿尘怎么这么心大，好歹也是第一次去城外上学啊，他竟然一点也不担心，也不来接你？”他碎碎念着。“要是他没空操心，还不如把保护你的任务交给我，我是专业的！”
　　是是，逃跑是专业的。小花在心里补充。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城外上学？”
　　“哈哈，这要归功于我细致的洞察力！我连续一周注意了你家阳台，发现前两天晾出了新校服，而今天不见了！”十一得意洋洋，却没发现小花的脸色越来越黑。“你知道吗，我还知道你今天穿的内裤是米色那条，因为昨天阳台上晾着的是蓝色，前天是粉色……”
　　“当！”
　　忍无可忍，小花当机立断地把这变态从十楼踹了下去，并且清楚地知道这玩意儿绝对摔不死。事实上，没过半分钟，这个烦人精又爬了上来，对着小花大呼小叫。
　　“花花儿，你怎么能谋杀亲夫呢！还好我反应快，不然就摔成肉饼了！”
　　“那样就谢天谢地啦！”
　　“难道你不需要我的保护吗？啊？如果今天我不在，怎么办？”
　　“大不了把钱给他们咯。反正以后总会回来的。”
　　“嗯，所以说要有我在……啊？花花儿，你平常这么抠门，怎么可能爽快地给钱……诶呦诶呦！小花，我错了！”
　　小花收回揪住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的手：“反正……他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
　　“怎么说？”
　　“这一片是龙巢的地盘。”
　　“哦！”
　　“所以别废话了，快走吧！”
　　龙巢，九安城最大的帮会。之所以叫龙巢，是因为这个组织的核心全是龙族。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会意。于是话题理所当然地终结了。至于那两个尸体般的家伙，也不再有人在意。
　　混乱之城九安，虽说混乱，却也有自己的法则。比如说不要在龙巢的地盘上惹事，比如说不要当着四坊会的大妈的面乱倒垃圾，比如说不要和邮差比认路的本事。
　　有十一这个活地图在，两人穿梭于楼顶和楼间隐秘的窄道之间，竟然仅仅用了十分钟，就回到了正确的路上。十一再一次露出“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而小花也不得不承认，松貂这个物种在认路和灵活性上确实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她决定一周不叫十一“沙貂”以示尊重。当然，关于他偷窥阳台上内裤的事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小花看看表，估摸着天色已经黄昏，而九安城腹内，却早已比夜还深沉。
　　狭窄的街巷两侧，格子窗一盏盏亮起来。饭菜的香味从窗口飘出，勾引着归家心切的魂魄。这情景不知为何，每次都让小花想要战栗。
　　前方出现了一点朦胧的亮光，墙壁拐角处，一个人影出现了。二人顿时警觉起来。随后灯光亮起来，正主也随之现身。
　　小花松了一口气，十一却不满的“切”了一声。
　　“阿尘，你能不能出个声，一声不吭地过来吓什么人呐！”他向对面大叫道。
　　来人是一个青年人，约摸有二十岁，奇怪的是头发却是一片银白，过长的部分随意地扎在脑后，凌乱中透露出不羁。
　　走近了，十一总算知道为什么对方不出声了——他的两只手被巨大到夸张的行李占据，于是只能滑稽地用嘴叼着手电筒。他看到小花，发出含混不清的喜悦声音：“小花，你肥来啦！”
　　“你倒心宽！小花今天差点遇上……”十一正欲控诉阿尘这种抛下妹妹不管的不负责任行径，却瞥见了小花警告的眼神，心头一凛，于是讪讪咽回了后面的话。
　　小花上前拿住阿尘那无处安放的手电，在阿尘开口前堵住他的嘴：“我没事，你少啰嗦。”也不等阿尘，就自顾自往前走去，留下阿尘和十一面面相觑。
　　“你们……今天又吵架啦？”十一不确定地问。
　　“只是青春期兄妹间的一点点小分歧。”阿尘不正面回应，话语间却承认了。
　　被同一个女孩嫌弃，二人竟多少升起点同病相怜的感情。阿尘拍拍十一的肩：“想开点。我都已经习惯好多年了。”
　　“……你是说我以后也会习惯？”
　　“不，我是让你想开点，反正小花和你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阿尘笑眯眯道。
　　“切！”十一咬牙切齿地切了一声，转身就走。
　　“欸，护花使者，怎么不善始善终，保护小花到家呀？”阿尘继续打趣道。
　　对方刻意挑衅，再忍让已不是男人所为。但是不行，不忍不行！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在游戏厅初识小花时他大胆表白，却没想到这位兄长正在一边。当时阿尘看了他一眼，却让他几乎以为在面对一只巨兽，似乎马上就要被吃掉，吓得他屁滚尿流地逃了。事后他也不明所以，只能归结为这是一个妹控在紧急时刻的特殊气场。所以之后，阿尘在他心目中也归于变态行列，最好是有多远躲多远。
　　“喂，走不走了？”路的尽头，小花已经只剩一个剪影。她大声向后面呼喊，在狭长的街巷里形成隐约的回声。
　　“啊，小花，现在连一声哥也不愿意叫了吗？”
　　“再废话，晚上没你的饭吃！”
　　阿尘仰头望天黯然神伤，十一则嗤的一声笑出来，然后趁阿尘回身揍他之前先开溜。
　　“来了来了！”
　　重新提起大包小包，大箱小箱，阿尘轻快地哼起歌来，向那背影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