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3、一同桃李混芳尘（1）

　　“阿尘！你给我站住！”
　　阿尘当然不站住，傻子才让你站住就站住。于是身后嗖嗖嗖飞过来还没洗的锅和扔不坏的叉子勺子，当啷当啷地打在他身后的门板上。定睛一看，其中还混了把刀子。阿尘大为光火：“小花！刀子是扔不坏，但是我被砸中是会坏的呀！”
　　“你还我锦鲤！”
　　“什么锦鲤，那是条乌鲤鱼！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养的！”
　　“那是我昨天钓来的！我的护身符！”
　　“你见过谁家护身符是自己咬钩的！还有，谁会把护身符放厨房水槽里呀！”
　　“我不管，看招！”
　　一阵叮铃当啷，鸡飞狗跳。
　　阿尘收拾着地上的木筷子，木勺子，他知道以小花抠门的秉性，必然是故意扔这些砸不坏的东西。智障机器人小未也在开心的跑来跑去，试图把阿尘也推进那一堆废品中一并清理。
　　一边收拾，阿尘一边嘀嘀咕咕：“唉，小孩真是不知道好，有人给做饭不好吗？”
　　听到阿尘说做饭，小花无语凝噎，指桌上的鲤鱼汤：“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它被你做的这么难吃？”
　　“哪里难吃了？”阿尘跳起来，拾起刚刚捡起的勺子胡乱擦了几把，舀起鱼汤喝了一口。“我觉得还不错嘛，虽然……嗯，可能是有些甜，但怎么也不能算难吃啊！”看着小花对他怒目而视，他又辩解道：“那天我们去下馆子，饭馆里做鱼也放糖嘛。”
　　“饭馆放糖放的是奶糖吗？还放了半包！”小花难得情绪激动，并且再次担心和这个废材住一起有损阳寿，天天被气短半条命。
　　阿尘挠挠头：“我研发一下新菜式嘛。”
　　“总之，从今天起你不准进入厨房！”
　　“诶，这么严格？我的蛋糕还在冰箱里诶！”
　　回忆起阿尘历次“研发新菜式”的过程，小花打了一个激灵，连胃都开始起了反应。
　　“……为什么你的椒盐排骨里也要放糖？”“额……提鲜？”“提鲜需要放两大勺糖吗？”
　　“盐呢？为什么不放盐？”“我我我发誓我放了!”
　　“这个，为什么要煮苹果？”“因为快坏了嘛……”
　　之后，阿尘又先后研发了棉花糖火锅和糖球炸皮蛋等等的新菜色，每次都惨绝人寰。素来不喜浪费的小花也曾忍着把一些看着还过得去的“阿尘招牌菜”下肚，然后代价是她一看见甜食就开始反胃。
　　“……我觉得你搞爆破还是蛮有天分的。”在阿尘某次为苦瓜炒糖色未果，炸了厨房后她说。
　　她斩钉截铁地决定了，今后把厨房列为禁地，阿尘与狗不得入内。
　　于是不平等条约就这么签订了。战事平息，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

　　阿尘锁上门，早在一旁蹲守的三只毛茸茸的生物立刻凑上来，围着他的腿喵喵直叫。
　　“不玩，不弃，大黑。”他用手灵巧地抚摸着猫猫们，从头顶，脸颊一路到下巴，技术娴熟。猫猫们眯起眼睛，十分享受和配合。“今天有鱼哦！”他把今早的失败品送给猫猫们，并且不出意料地看到他们同样嫌弃的眼神。自己做的东西当真这么人神共弃？他悲伤地想着，大概是这些家伙都不懂甜食的魅力。
　　换火腿肠喂过这几个已经快要变成家猫的小家伙，阿尘穿过长长的公用阳台，沿着墙皮斑驳的楼梯下了一层，就来到地面。向早餐摊的赵婶买了一份小笼包，不出意料地获得了一个茶叶蛋的加餐。和她闲扯了今天的天气，赵婶孩子的学习和人妖战争形势之后，阿尘告辞，步行去隔着四个街区的同生街。街角处屹立着一块醒目的“杂面店”招牌，那就是他的目的地了。
　　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头，戴着副眼镜。他微笑着向阿尘点点头，就回到厨房区开始忙里忙外。阿尘坐下来，开始清点昨晚的送货清单。
　　杂面店分为两部分，一半是面馆，一半是杂货铺，被一个货架简单地分隔开来。
　　当初阿尘应聘的其实是老板的帮厨，然后几天过后，就变成了专门负责送货的快递小哥。阿尘十分开心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每天骑着多功能车跑来跑去。出于莫名的使命感，每次送货上门时他都尽量做到完美，连面汤都不会洒出来一滴。和其他赶时间脾气粗暴的送货工不同，他长得隽秀且言语谦逊有礼，并乐意和顾客闲扯，顺带还帮帮他们的小忙，于是在顾客特别是女客的圈子中有口皆碑。
　　时间一长，顾客们都愿意付点小钱，让阿尘帮他们做点其他事情。并且他们惊喜地发现，从疏通下水道到帮忙寻找合适的兽医到算命看风水，阿尘都游刃有余。于是杂面店几乎成了阿尘一个小小的事务所，除了送货上门之外还兼职了万事屋的角色。因为能拓宽店里商品的销路，老板对此也没啥意见。
　　家里有个上学的娃娃吃饭，阿尘对于委托大多是来者不拒，其中也不乏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比如需要一公升人类血液之类的，至于是为了饱腹还是研究黑魔法，则不在阿尘操心的范围。至于违法乱纪的事情——如果九安城有“法”的话——阿尘则看心情。
　　他来到委托箱前打开锁，不出所料地看见已经有委托在了。信封里装着一张便笺和委托的定金，上面写着：
　　委托：写作没灵感了，帮我去抓几个灵感过来。
　　地址——你家楼上。
　　这委托没头没尾，阿尘一时间愣住了。
　　他想了想，自家楼上确实住着一个自称小说家，实则职业成迷的女人。邻居们几乎从没有在白天看到过她。她似乎有一些间歇性的歇斯底里，邻居们经常能听见她或是自言自语或是长吁短叹，偶尔还河东狮吼。有时候她会大半夜的穿着拖鞋在走廊啪嗒啪嗒地转悠，据说是因为卡文了，让人莫名其妙的火大。阿尘暗地里揶揄她因为过于暴躁而找不到男朋友，对方却耳朵灵得可怕，信誓旦旦地预言阿尘当天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并且还真的准了。
　　难道是这个疯女人故意拿我开心？阿尘挠头。白纸黑字可能会骗人，但是定金可是真的呀。阿尘看着那张明晃晃的钞票发愣了半晌，决定去找当事人问个清楚。
　　回到自家楼下，阿尘一边想着真不愧是自己，上班刚半小时就回家了，一边径直走上三楼去。刚要敲门，却发现门的边缘竟然露出一圈符咒的黄纸，不禁大为惊悚。他觉得自己最好转头就走，当做没有这回事，以免招惹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但是工作毕竟是工作。莫名其妙的胜负心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将他从逃跑的边缘拉回来。
　　他敲响了门。门内传来拖鞋的踢踏声，然后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来，警惕地望着阿尘。
　　阿尘险些以为这是个妖族，因为那些密集的毛发太过具有迷惑性。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个头发蓬乱，一脸雀斑的人类女子。
　　“嗨，你好啊！”既然是客户，就要报以一贯的服务精神。阿尘露出了他颇受好评的招牌式微笑。“我收到了你的委托……”
　　“委托上写的很清楚了，你还要问什么？”一头乱发的女人一脸不情愿地让阿尘进屋。阿尘发现她手中拿着一个样式古老的烟斗，现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茶水没有。”阿尘人还没进去呢，她抢先说道。阿尘心说就是有，看你屋子里这邋遢样，怕不是十只蟑螂在杯子里跳过舞了。他赶紧切入正题：“委托里说的灵感，是什么？”
　　“就是你认为值得写进书中去的事情。”
　　“什么是值得写进书中的事情？”阿尘谦虚地请教。
　　“诶，你这人真笨，这都不明白？”小说家翻了个白眼。“能写进书中，那就是有价值。”
　　“……”绕了个圈子，等于没有回答。阿尘深感这回自己对工作的责任心是一种错误，决定不再问。不过在走之前，他有个疑惑。
　　“这种东西，按照惯例难道不应该自己去体验生活，遇到奇遇，然后经历各种磨难和痛苦，最后获得了友情爱情，然后感慨这旅途多有意义之类的吗？让别人找的也有用？”
　　“我说，你是电影看多了吧？”小说家叼起烟斗，毫不客气地嘲讽。“经历了一件奇妙的事，一个连一本书都卖不出去的三流小说家就突然开窍了？写出畅销书？就因为有了体验？”
　　“额……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一个人一辈子能经历到的事情有多少？其中特殊又奇妙的有多少？我问你，你有在翔里拉出过珍珠吗？”
　　“当然没有。”但是这个比喻好微妙，写作是和拉翔一个等级的事吗？
　　“生活，就是一坨翔。”女小说家眯起眼，恶狠狠的说。欲先辩论，先下暴论，这是真理。
　　“每个人都拉翔，但是就是有人能从翔的形状中感受到拉翔的人的心态变化，从翔的冷热中感到微妙的气氛，从残留的食物碎屑中感到当事人的身体状况不佳。这是一种敏感，尤其是有对日常的敏感，才值得把一坨翔的生活能写进故事……而不是从翔里拉出了珍珠，不是一边一边拉着珍珠一边收获了他妈的爱情，这才高级，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非要用这个比喻吗？用月亮之类的也可以的。”阿尘哭笑不得。
　　小说家自得地一笑，在长满雀斑的脸上显得有些惊悚：“那就不是我的原创了。干我们这行，原创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