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前世.压雁声.双虎 ...
-
乾曜城,仙藻宫。
元澈悬着狼毫笔,透过冰凌纹的窗子看外面阴影点点飘落,墨汁坠在宣纸上,成了一个炸开的黑点。窗外大雪纷飞,刚过五岁生辰的他,写着皇兄布置的功课,但思绪早就飞到窗外了。
正月里一直下雪,他希望雪快点停,这样就可以去院子里玩了。
庆妃和杏云在一旁做针线,庆妃看见阿澈恰好出神,便拿起刚缝制好的虎头帽对元澈道:“阿澈,过来试试!”
元澈把虎头帽戴在头上,庆妃慈眉善目,怎么看都觉得他可爱。
元灏已经凝视弟弟半天了,他知道这个可爱的小人儿心里在想什么:“正月里天气愈发寒冷,正好母妃给你做了虎头帽,等你写完字,我就陪你去院子里打雪仗。”
“真的吗?”元澈听见可以出去玩,又走回案前,迅速写起字来。
庆妃与元灏闲话:“都是我不好,阿澈早到了让太傅管教的年纪,却只能与我关在这宫里,一天一天地挨日子。幸好有你,还能教他一些。”
元灏道:“禁足过后就是春猎,儿臣必定想法子在众皇子中搏一个名头出来。我还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母妃的腿疾。”
“我的腿是老毛病了,不要紧,若是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了我有腿疾这才麻烦!”庆妃把元灏的手放在自己双手中,轻轻拍抚,“嫡出的二皇子才智远不及你,可宫里人最擅长见风使舵,他们视他为未来太子,巴结讨好的事屡见不鲜。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别的皇子应有的待遇,你都没有。你想与他们争抢,并不是为了夺取太子之位,只不过是为了给我们母子三人寻一条活路罢了。”
“母妃怎知,我心中不念太子之位?”
庆妃缩紧了瞳孔:“万万不可,尹家权大势大,你若卷入纷争可不是容易抽身的,母妃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求你平安无事。”
元灏想与母妃争辩,降生帝王家,谁能全身而退?争斗就是唯一的活法。可他想起昨日.逼问母妃红梅树的来历,惹得母妃震怒,弟弟落泪,喉中便一阵哽咽,他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不要再伤母妃的心了。
他转头看向元澈,那孩子没有写字,而是用笔在纸上画着圆圈。
元灏走到他身边,元澈吓了一跳,一只小手赶紧把那张纸藏到了身后。
在元灏眼中,那只是孩童拙劣的小动作,他伸出手对元澈道:“拿来。”
元澈眼见瞒不过,才犹豫着把那张纸递给了皇兄,双唇嘟囔道:“皇兄教的字,我已经写完了,我是写完了才画的……”
元灏看见那画上画着三个小人,一个人很高,有着长长的头发,脸上一道向上的弧线,是个笑脸,另一个人更高,脸上弧线却是向下的,最后一个人最小,还没来得及画完。
线条分明有序,连接处细致,没有失误突出的地方,画面布局平均,三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大致一样。
元灏又拿起他写的字。每一笔长短的不同,每一笔的位置结构,元澈都控制的很好,认真记在心里。
元灏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丑字,不禁在心中赞叹起弟弟,他写字的天赋要比自己强了太多。
庆妃凑过来,看着拿在元灏手里的字,喜道:“阿澈第一次写字就这样好看!与你写的一样呢!”
原本忐忑的元澈听到母妃的赞许,自己的字竟然写的与皇兄一样好看,不由得害羞起来。
元灏没有再问字的事,因为弟弟的字已经无可挑剔。他的心思却放在画上:“阿澈喜欢画画吗?”
“喜欢!”
元灏回想道:“当今相国之子名叫苌甫英,比我年长一些,他自幼身体孱弱,见风就倒,乾曜城的世家子弟没有几个人见过他长什么模样,他的画却是人手一幅挂在家里,每有新画,买主也是争先恐后赶着去,生怕别人抢了先机。花鸟山水人物无一不精,皆能写意传神。阿澈若能得这样的名师,将来必定大有作为!等到禁足一过,我就去相国府与他详谈。不知阿澈可想拜到他的名下?”
“阿澈想画出更厉害的画!阿澈要拜师!”
元灏笑了,他仿佛看到弟弟眼中藏着一个瑰丽缤纷,色彩斑斓的世界。
“见风就病,还是算了吧,可别把病气过给阿澈。”庆妃眉头紧锁。
“无妨,不是过给人的病。”
庆妃却把元灏拉到一边低声道:“皇子不可频繁出入朝臣府邸,即便是习画,也难免被人构陷,说皇子暗结党羽,居心不良。”
“世人皆知苌甫英痴心于画,身体不好,哪有翻弄朝堂风浪的本事?相国大人三朝老臣,一直得父皇器重,没有周旋朝野的智慧,哪能连任三朝?”
元灏心中开始不赞同母妃的想法了。宫中人人做事皆要防备被人抓住把柄,但也失去了大展拳脚机会。母妃在宫中活的小心翼翼,万事只求平安,元灏却不愿耽误弟弟的才能,执意想去相国府见一见苌甫英。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元灏下定决心,一有机会降临,自己把握便是,切勿再说与母妃听。
***
乾曜城,福华宫。
尹皇后立在一只金笼前,笼中是只虎皮鹦鹉,腹部呈翠色。她捏着金勺往食缸里填食,鹦鹉叫道:“恭迎皇后娘娘!恭迎皇后娘娘!”
贴身婢女朱弦进屋来报:“娘娘,余嫔求见。”
“让她进来吧。”尹皇后拨弄着食缸里的鸟食。
余嫔进来行了礼,尹皇后示意她落座,朱弦随后上了茶。余嫔道:“臣妾一直盯着庆妃,她前日托花匠弄了一棵红梅树苗,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尹皇后道:“一棵树没什么要紧,重点是,她今日能弄进去一棵树,明日还不知要弄进去什么。”
余嫔奸笑道:“依臣妾看,待她禁足出来,皇后娘娘您就以此事为由,咬住不放,好好查她一查。”
“她禁足就因得罪我而起,她出了禁,本宫第一件事就是找她麻烦?本宫乃一国之母,本应以德服人,岂能睚眦必报,做小人之态?”尹皇后没有呵斥她,但言语间不怒自威。
余嫔立马跪下:“臣妾愚钝!此事应由臣妾去做!绝不牵连娘娘!”
“此事不妥。”尹皇后只是盯着鹦鹉,没有看余嫔的脸,“过几日就是春猎,元灏那孩子定是憋着一股劲儿呢!”
宫婢来报:“娘娘,长公主求见!”
皇后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让她快来!好几日不见,也不知道这孩子去哪疯玩了!”
长公主元清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碧玉年华,却如男子一般只梳了一个发髻,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屋里,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余嫔,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尹皇后面前:“给母后请安!”
朱弦解下长公主的外罩氅衣,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男装。尹皇后这才从金笼上移了目光,把金勺搁置一旁,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
尹皇后宫中炉火暖,元清一进来,落在头发上的雪就化成了水。尹皇后为元清擦去额头上的雪水:“大雪滔天的还在外面疯玩,越发没个样子!”
元清笑道:“母后,宫里下一件好玩的事就是春猎了。我刚才去替自己和阿湛弟弟选了两匹好马。到时候我一定要猎的数量最多,好给母后脸上增光添彩!”
尹皇后欣慰不已,抚摸着少女的鬓发:“还是公主最合本宫的心。圣上那么多皇子,论起骑射之术,他们自幼就无一人能赢过你,你若是男儿,承袭储君之位岂不是名正言顺?我还苦心为阿湛筹谋什么!”
“母后,阿湛弟弟还小,他长大了就懂事了。就像这只虎皮鹦鹉,它本来很难开口说话,母后当时派人尽心调教,如今不也会说话了?”
尹皇后摇头道:“这不一样,阿湛自幼愚钝,学什么都比其他皇子慢很多。那庆妃的儿子元灏,与阿湛一样十五岁,头脑却聪颖过人,行事又成熟稳重,颇有开国世祖的气度。我虽仇视庆妃,却真心羡慕她有这样的儿子。元灏那孩子,学什么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势头,凡事都要做的尽善尽美,滴水不漏。你小时候与他一起学习骑射,他的技艺仅次于你。如今他长大了,只怕技艺更精,你在春猎时遇见他,万万不可轻敌!”
元清只是小时候与元灏见过几面,她记得他们一同学骑马的场景,只是他总是郁郁寡欢,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大爱与人说话打闹,让人觉得不好相处,所以从前她没有找他玩过。后来他总是随着庆妃被禁足,越长大,他的身影倒越发不常见了。
“母后的话,我都记下了。遇见他,我就小心行事。”
余嫔咳了两声,尹皇后这才想起她还跪着:“你也回去吧,大冷的天,难为你来一趟。”
尹皇后是在暗指她大冷天来了,却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打扰了她们母女叙话。
余嫔知趣退下,冷汗津津。她知道自己一向不善言辞,若非皇后娘娘庇佑,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正想着,临到门口阶前没注意脚下,就打滑摔了一跤,臀上腿上沾满了雪。她被丫鬟扶起,正当她狼狈不堪时,便听见身后屋里,传来了长公主爽朗的笑声。
她的贴身丫鬟边走边道:“娘娘不要多想了,兴许是皇后娘娘与长公主说起什么开心事了。”
这话听着像安慰,可余嫔想起皇后冷落了自己片刻,她心中反倒更加不自在。